第十一章

西棠攏著手臂,閑的無聊地看著窗外,朦朧灰暗的日光一絲一縷的亮起來,忽然看到院子里的車道上,駛進來一台黑色的大車。

西棠心猛然一跳。

頭腦還來不及做出任何思考,人已經下意識地躲在了窗戶後面。

西棠手臂不自覺地收緊,壓在了胸前,試圖壓制住輕微發顫的身體,心臟一下跳得太快了,她看不清車牌號,只能定定地看著車子越駛越近,停在了住院部大樓的門前車道上。

駕駛座上一個中等身材的男人走了下來,西棠瞬間就看見了,是他的司機。

那一瞬間心忽然就靜了。

呼吸停止了,天地之間一片虛無,瞳仁里天旋地轉地深陷了進去,只倒影出一片耀目而鋥亮的黑色。

司機下了車,站在車旁,沒一會兒,他立刻快走幾步,繞到后座打開了車門,住院部大樓里,一個男人走了出來。

隔著樓層往下看,西棠看不清楚他的臉,只看到一個穿著深灰大衣的高挑身影,脖子上裹著厚厚駝色圍巾。

司機替他打開車門,接過了他手上的包,然後給他遞了一副黑色手套,趙平津接過了,這時他的助理從大樓里走出來,躬身立在他身後說話,趙平津停下腳步聽了幾句,那副軟質羊皮手套就隨意地擱在他手裡,沒有戴上,西棠彷彿感覺到那是自己的一顆心,就那樣隨意地被他捏在手裡,然後往手背上拍打了一下,又一下。

男人白皙的手背上,一道蜿蜒的黯藍血管。

她全身發緊,肌肉麻痹,喉嚨里透不過氣來。

龔祺跟他簡單彙報了今早的行程,趙平津點了點頭,司機隨即將他送進了后座,關上了車門。

車子迅速開走了。

第二天趙平津約了高積毅在官房衚衕吃飯。

宴是私宴,趙平津只請了方朗佲作陪,自己帶了沈敏,高積毅推門進來時,看到方朗佲拉著沈敏正端詳著茶几上的一個古舊樣式的陶瓷罐子。

方朗佲一瞧見高積毅推門進來:「老高,托你的福,今兒哥們可也開了眼界了,這可是個地地道道好物件。」

高積毅湊過去一看,雙眼頓時亮了,茶几上的杯盞都被挪開了,正中央是一個粉彩花鳥寶瓶紋的花瓶,約兩尺多高,他一眼看下去沒敢斷言,眼力見兒不夠深厚,粗略一估算,這要是真品,起碼得是嘉慶年間的物件了。

高積毅心癢難抑:「小敏,哪兒來的?」

趙平津坐在一旁,順手給他遞了個放大鏡:「上個月倫敦蘇富比的拍了一批,就數這個最道地,你不是愛玩兒這個么,瞧瞧成色怎麼樣?」

高積毅接過了,湊近了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一副行家口吻:「這胎體和繪製,非官窯燒造不出來,估摸是唐窯,喲,這有個豁兒,補過,但很小……」

方朗佲跟著看:「哪兒吶?」

高積毅一邊指給他看,一邊心滿意足地拍了拍方朗佲:「老二,瞧見不,就這品相,絕了。」

沈敏得了空兒,取過茶杯喝杯茶,趙平津讓他滿世界找東西,就為了能不露聲色地送出去,他跟著這群子弟哥兒混了小二十年了,高積毅這人他明白,能屈能伸,是個城府極深的主,之前因為黃西棠攪黃了他升遷的事兒,高積毅恨之入骨,連帶跟趙平津都鬧成那樣,兩個人大有徹底翻臉的架勢了,直到趙平津結婚時,主動邀了他來做伴郎。

沈敏還以為,他們發小兒的情分深,既然高積毅答應了,那過往的事兒那就算翻篇了。

沒想到事情還沒算完。

那晚上高積毅給打電話來時候,趙平津還在公司。

他人憊懶挪動,靠在椅子上半躺著,沈敏給他審閱的文件,挑重點的呈報,按他的指示做批複。

九點多高積毅往趙平津辦公室打了個電話,賀秘書接的。

電話轉了進來,他接了。

「老高?」

高積毅那邊聲有點輕飄飄的,估計哪兒飯局上喝了點兒,人回到了家,身旁有孩子和電視的喧鬧聲:「跟你說一事兒,我剛剛吃了個飯,跟台里的幾位領導。」

高積毅話落了半拉兒,停了停,賣了個關子。

趙平津凝了凝神:「你說。」

「恰好佟台是今年電視節主評審,今年四套播出的那部戲嘛,口碑好收視佳,拿幾個獎沒什麼問題,最佳女主演——老佟問了問我的意見。」

趙平津一聲不吭。

「舟子?」

趙平津壓住喉間湧起的咳嗽,「完兒了呢?」

高積毅那邊一聲放浪輕笑,「你覺得呢?」

高積毅聲音愈發得意起來:「舟舟,你以為你真能護著她?她只要還在這道上走著,栽我手上,那是遲早的事兒。」

趙平津閉著眼躺在椅子上,抬手按了按眉頭。

高積毅只聽到那端的趙平津靜默了幾秒,隨後是一聲輕慢的譏笑,聲音依舊帶了點兒慣常的漫不經心,只是格外的沙啞:「老高,這還有我什麼事兒?」

高積毅從趙平津跟黃西棠認識的第一天起,就沒覺得他倆該有個結果,他們這樣家庭的人,該娶什麼樣的媳婦兒,那都是早就訂好的規矩了,這事兒他倒是一心一意為趙平津好:「舟子,女人你見得還算少?你也不用跟我來勁兒,哥們不過出口惡氣。」

趙平津只簡單地應了一句:「這事兒我回頭再跟你說。」

他極輕地咳嗽了一聲,電話掛了。

趙平津陪著高積毅在沙發上看古董,沈敏起來,招呼了服務員進來點菜。

幾個人吃了頓飯,飯後高積毅有牌局,方朗佲約了人談事情,趙平津也不留人,酒足飯飽紛紛起身。

高積毅先告的辭。

完了他起身往門邊穿大衣,那個破破爛爛的舊花瓶,還在茶几上靜靜地立著。

方朗佲一瞧,立刻響亮地說,「小敏,還不給你高子哥搬到車上去。」

沈敏站到茶几旁伸手麻利地一卷,「高哥,我送您出去。」

兩個人跨出西廂的廳堂,高積毅摟住沈敏的肩膀,笑嘻嘻地問:「小敏,這事兒誰料理的?」

沈敏說:「您放心,我親自辦的。」

高積毅拍了拍他肩膀:「替我謝謝舟子了。」

沈敏笑著說:「這應該的,哥,您比我倆都可搶功了,您有啥好東西盡往老爺子那兒送,昨兒我跟舟子回去吃飯,老爺子還誇您孝順呢。」

高積毅哈哈大笑:「這不老家前幾天來人了,回頭我跟我媳婦兒說一聲,據說今年蜜柚也特好,省里專供,回頭我再捎帶兩箱,替我問老爺子好啊。」

高積毅的太太是東南部某省數得上號的家庭。

高積毅跟沈敏說:「老太太這是越發不認人了,那天我過去時候,逮著我直喊曉江兒,得,你說我們大院裡頭她跟前孝敬著的幾個孩子,哪個不好?她光就記得曉江兒。」

沈敏笑了:「您別介意,老太太好幾年前就連我都不認了,只認我爸,這都走了多少年的人了。」

高積毅抬抬腿說:「誰讓人陸曉江招人疼,打小就跟著舟子後頭轉,老太太不認他認誰,我也不吃這醋了。」

沈敏陪著他往四合院的停車處走去,聽著他絮絮叨叨地抱怨,他明白趙平津這幾個發小兒,一輩子都栓一塊兒了,感情那自然是深的,只是各種利益捆綁在一塊兒,誰都不比誰乾淨,趙平津能耐再大,也繞不開北京城的這小圈子。

處在他們那個階層的人都明白,他們手上是有點實權,但也都有各自系統和地域之間的局限,所以各方關係怎麼打點,這是一門高深極了的學問,這麼幾十年下來,各種權勢利益之間的互換一代一代的更迭下來,整個盤根錯節的人際關係網,就這麼密密麻麻地織了起來。

沈敏見多了,他們辦什麼事兒,那就是一句話的事情,用趙平津的話說,在這北京城裡頭待著,早晨出來上班,站在大院門前的槐樹下望一眼那條衚衕,他整個人身心舒坦。

公司電話打來的時候西棠在太原。

她在年尾的頒獎典禮中敗北,沒能獲得一個最佳女主演,還被對頭的公司發了幾封酸稿,倪凱倫發了狠地給她接工作,年底的活動邀約多,西棠從十二月初開始,商業活動就沒停過。

聖誕節的前一天她剛從劇組出來,就直接被塞上車送到了杭州的機場。

飛機落地太原武宿機場,西棠旋即被送去妝發,晚上出席代言的化妝品牌的新年活動典禮。

那天晚上十二點過了,倪凱倫的助理艾米往她助理的手機上打電話,十萬火急地叫:「你倆明早立刻回來,唐導叫她去試鏡。」

阿寬接到電話時候正在酒店附近的小吃街買肥腸面,一掛了電話,拎著兩袋湯麵和一把羊肉串就往外跑,凌晨的街道冷得很,熱氣騰騰的宵夜攤上依然燈光通明,年輕的男男女女湊一塊兒喝啤酒,阿寬一路披髮怒奔,喘著粗氣進了酒店房間,西棠正躺在床上敷面膜,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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