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從北京回到公司,西棠聽到同事在辦公室里說,劇播完了,人氣不漲啊。

西棠笑笑坐到一邊,《最後的和碩公主》是在央視四套的電視劇頻道播出的,不算是國內年輕人的主流頻道,觀眾大部分都是四十歲以上的女性觀眾。

女主演名不見經傳,男主演也不算是年輕偶像,年輕人看得比較少,網路議論度就低了。

守在電腦前的宣傳同事沖著她笑:「西棠,中老年阿姨喜歡你。」

西棠樂呵呵的:「那挺也好的。」

倪凱倫的助理探頭出來喊她進去辦公室。

西棠進來倪凱倫辦公室,發現蘇灧也在,正問了倪凱倫一句:「要不要炒緋聞?」

倪凱倫搖搖頭:「楊一麟名聲不好,別惹一身騷,等今年底看看吧。」

蘇灧同意了,端了咖啡環佩叮噹地走了。

西棠坐在她的沙發上籤公司給她接下的幾份工作合同,她最近在休息,新劇還沒開拍。

倪凱倫說:「劇本背得怎麼樣了?」

這是她的強項,西棠胸有成竹地答:「差不多了。」

倪凱倫叮囑了一句:「記得下午去上聲樂課。」

西棠埋頭專心寫字,聞言應了聲好。

倪凱倫在辦公桌旁對著電腦翻文件:「年末的活動邀約多,今年的禮服早點挑,時裝周已經結束了,明年春款的流行基本已經出來,你先看看各家的衣服,我聯繫看看能不能多幾個品牌贊助商。」

西棠防止她盲目樂觀:「媽咪,第一次當女主演,能不能拿獎,很難說的。」

倪凱倫發了狠地道:「這劇好,今年已經過了一半了,出來的劇沒一部像樣的,下半年章芷茵有一部,走的偶像劇路線,能不能超過你還另說,再說了,我要這點能耐沒有,我在這圈子這麼些年的積累那是白搭了。」

西棠知道,在事業上,倪凱倫一向比她有野心,也更有規劃,今年的三大電視獎,最早一個評獎在十月,一直到年尾,《最後的和碩公主》是大劇,如果西棠能拿走其中任何一個女主演的獎項,那接下來的接劇的檔次和片酬,都將會高一個台階。

倪凱倫在辦公桌旁沖她招招手。

西棠起身走了過去。

倪凱倫指了指桌面說:「新送來的幾份劇本,有兩部是電影,你先看看。」

西棠搬起那一疊劇本,問了一聲:「電影劇本好不好?」

「我沒看,」倪凱倫埋頭簽了幾份文件:「投資一般,男主演也沒定。」

西棠怏怏地應了一聲。

倪凱倫眼看事情交待完了,示意西棠給她倒咖啡,她走過來坐到了沙發上:「別怕,一年幾百部片子上映,慢慢挑,總有好的,明星我見多了,好的演員卻要磨練,人會老,但作品永恆,西棠,我會將你推成這個行業里留得下名字的——」倪凱倫頓了一下,改用粵語,「百世流芳。」

倪凱倫手下治軍極嚴,對藝人身形儀態以及職業操守的訓練極為嚴格,被她帶的藝人沒一個人不抱怨自己過得生不如死的,黃西棠這種底層摸爬滾打過好幾年出來的,有時都覺得要被她逼瘋了,凱倫平日里跟她說得最多的話就是工作,投資,贊助商,少吃點。

印象中,她從未跟她談過表演。

那一瞬間,西棠忽然感覺有眼眶裡的淚水差點要湧出來。

「哇,」趕在哭出聲之前,西棠誇張地大叫一聲,「好勁啊。」

倪凱倫摟住她哈哈大笑。

西棠伏在她肩頭笑得滾下淚來。

人生就是這樣了。

又哭又笑,情緒無用。

上一次她從北京回來時,情緒大崩潰,哭得兩腿發軟,眼腫如桃,心裡的凄哀一陣一陣地往上涌,下飛機上了公司的車時,倪凱倫狠狠地往她的背上抽了兩巴掌,打得西棠脊骨發麻,耳邊一陣嗡嗡聲,仍聽到她在怒其不爭地痛罵:「一集十萬片酬時,你給我在camera前使勁地哭,沒有鏡頭,你哭個屁!」

夏至之後,橫店下了好幾場雨。

片場頂棚都被打濕了,索性改拍雨戲,西棠吊著威亞,跟戲裡的大反派掛在半空一遍又一遍地套動作,終於導演喊卡,換武替上場,西棠被助理扶了下來,脫下厚重戲服,擰出濕漉漉的水花。

下了戲,身上黏糊糊的一片,內衣褲都被雨水和汗浸透了,片場也不方便沖澡,只好換了衣服,車子把演員送回了鎮里。

傍晚的雨已經停了,西棠在路口下了車,阿寬給她拿著拍戲用的那個大背包,西棠低著頭,穿過人聲鼎沸的街道,在街角口拐了個彎兒,爬上她住的那個半坡道。

她仍然在橫店那個屋子住。

西棠把那一層的隔壁屋子也租了,平時助理陪她住,有時媽媽過來探班住一下。

阿寬摟著她的手臂,忽然欣喜地說:「姐姐,看,月亮真好看。」

西棠抬頭看了看天上,橫店的夜晚,天空呈現出一種黯淡的深藍,厚厚雲層翻卷,中間一輪月亮,已呈滿月之象。

初秋了,夜裡空氣還是悶熱,兩個人站在坡上,抬頭看了看月亮。

西棠遠遠望去,居民樓旁邊依然是一盞昏黃路燈,蟲蟻在光下飛舞,樓下的路旁雜亂地停著一排轎車。

那一刻心底最深的那一處血管,忽然輕輕地跳了一下。

路口斜坡的燈下,曾經有一個人,站在那裡等她。

他在她的記憶里,有時格外的鮮活,她甚至都還清晰地記得他那天的樣子,瘦高的個字,穿一件白色褲子,黑色馬球衫,一手插在褲兜里,一手夾著煙,微微皺著眉頭不耐煩的樣子,看見她從街角走了過來,唇邊浮出一抹微微譏諷的笑意。

有時又淡了,眉目都記不清了,彷彿隔了一層氤氳的霧氣。

剎那間想起來,細細的一下刺痛。

西棠不排斥這種感覺,她的生命中,不會再有他的存在,這一絲刺痛,是他留給她唯一的回憶。

六月份剛回橫店來時,一夜西棠睡得模模糊糊,開始做夢,夢裡自己接了一個電話。

趙平津在電話里跟她說,西棠,對不起。

她以為是夢,模糊間要睡過去,又突然驚醒了,發現是真的。

空調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身上熱出一身的汗,眼角猶有淚痕。

看了一眼床頭的鬧鐘,凌晨的四點十分。

電話里還說了什麼,她卻是一點也記不起了,只記得趙平津那句對不起,西棠疑心這句也是她在做夢,他那麼氣性高傲的人,怎麼會無緣無故跟她說對不起。

西棠第二天起來,在屋子裡翻箱倒櫃,找出了她去年工作的場記本。

之前在公司的劇組裡,場記都是她做的,所有的工作的筆記本,她都留了一份。

看了一眼日期,發現昨天晚上,正是他來橫店看她那一天。

整整一年過去了。

西棠蹲在自己的出租屋裡,盯著手機看了很久很久,終於,抬手刪掉了那個通話記錄。

中秋節,劇組放了半天的假。

西棠回了上海,她媽媽邀請遠在異國他鄉沒有家人團圓的謝醫生來家裡吃飯。

謝振邦帶了禮物上門。

大束的鮮花送給西棠,一盒巧克力和一個奢侈品牌的盒子送給了長輩。

西棠媽媽打開來,是一條漂亮的絲巾。

倪凱倫也來了,湊過來瞧了瞧,笑呵呵的道:「喲,謝醫生真客氣啊。」

謝振邦笑著答:「謝謝倪小姐。」

飯桌上有倪凱倫,少不了熱鬧,西棠難得吃了個八分飽,謝振邦主動陪她媽媽洗碗,被她母親趕回了客廳。

西棠客氣地招呼客人:「最近忙不忙?」

有一陣子沒見,謝振邦面對她竟然有點靦腆:「還好,我在問倪小姐可不可以去探班?」

西棠說:「可以啊,我可以帶你游橫店。」

謝振邦高興地問了一句:「不妨礙你工作?」

西棠笑嘻嘻的:「你要問倪小姐。」

倪凱倫也不含糊,掏出手機記下來:「我明天讓她助理查一下,她哪天戲份少。」

西棠偏頭看了看倪凱倫:「你今天怎麼吃了那麼多糖醋排骨,你不是不愛吃甜的嗎?」

倪凱倫一邊按手機一邊答:「我那是為了保持身材才不吃的,今天沒空管你,你吃得比我還多,你還好意思問我?」

西棠趕緊的閉嘴。

這段時間一直在劇組,沒怎麼見過她,西棠偏著頭左看右看,覺得她似乎有點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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