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語罷他扶住了沙發欲站起來。

蓁寧看著他,慢慢地嘆了一口氣,將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蓁寧坐在沙發前。

躺在沙發上的人,身上蓋了一方毯子,右手握住她的手,覆著面罩靜靜地吸氧,神色平靜安寧。

書房裡安靜如深海,空氣中是淡淡的墨香,典雅傢具散發出溫潤的光芒,一個時間的深穴,時光溫馨,彷彿停止了流動。

蓁寧在這一刻都有些恍惚,她為什麼會在這裡,而為什麼又會覺得溫暖憐惜,此身何地,所有的心安不過是因為陪伴著身旁的一個男人。

人的感情真是難以的捉摸的東西,有時它強大得足以自愈一切傷痕,而有時又脆弱得不堪一擊。

蓁寧留在泛鹿陪他吃了晚餐,醫生過來替他做檢查,到晚上八點,謝梓進來,也許是事先得了通知,在書房外敲了敲門。

蓁寧起身告辭:「你處理公事罷。」

杜柏欽看了看他,聲音中有一絲懇求:「留下來好不好。」

蓁寧不說話,徑自沉默。

好一會兒後,終是杜柏欽認輸,扶額無可奈何地道:「司機送你。」

他撥開手上的點滴側起身,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謝梓替蓁寧開了門,送她出去,這才回頭。

謝梓打趣笑笑:「我來得不是時候?」

杜柏欽也不打算掩飾眼中的情感,將看著蓁寧目光收回,笑笑問:「文件準備得如何?」

謝梓抽出文件放在他的跟前:「兩個預案基本準備妥當,周馬克稍後到,秘書室有一些文件要您過目一下。」

杜柏欽點了點頭,轉而問說:「香家可有動靜?」

謝梓低頭翻文件:「律師團進去了一下,香嘉上不能保釋,目前還不見有什麼舉動。」

杜柏欽說:「我明天打個電話給老爺子,看看他的口風,杜家也不可能真的跟他做到絕地。」

謝梓略有疑問:「這是政事,你們兩家生意還不是照做么,待到出口一事解決,自然恢複邦交,為何這麼麻煩?」

杜柏欽接過了謝梓遞上的公文,淡淡地說:「蓁寧跟嘉上是朋友。」

謝梓笑了:「那跟賈查德打聲招呼多判他十年?」

杜柏欽埋首專心瀏覽文件,應了句:「好主意。」

泛鹿莊園,深夜的一樓依然燈火通明。

西側副樓的廚房燈光亦亮得如白晝,食物和咖啡源源不斷捧出來,然後被送進一樓的會議廳和書房。

國防辦公廳的行政高層已經在此工作了一個禮拜。

兩個小時的會議開完,杜柏欽回書房的休息室躺一會兒。

這已經是禁止對北汶尼石油出口的第三天,墨國國土安全顧問湯森和前任防長潘雷格剛剛從泛鹿離去,謝梓領著助手繼續在隔壁辦公室整理談判文件,一會兒杜柏欽的私人關係,北汶尼的陸軍司令部上將打來電話,翻譯官在辦公廳的一側接電話,筆在紙上飛快地做記錄,然後打手勢示意秘書官去隔壁請來杜柏欽。

泛鹿半山濃深夜色,從山底往下看,半山樹木掩映之間一幢大宅燈光閃爍,徹夜不息,墨撒蘭收復在殖民統治中被割讓多年的敕雷島嶼的軍事行動,同時更是杜柏欽任職內墨國強硬派一手促成的一場幾乎沒有硝煙的戰爭——鐵腕強硬、功勛卓著、並且極具個人主義英雄色彩的一場戰役,被歷史冠以「回歸春天」的一場曠世談判,已經悄然拉開了序幕。

三月來臨,城區中的天氣漸漸轉暖,冰凍融化,基督河水開始流動起來。

香嘉上依舊杳無音訊,蓁寧對著他留下的那張名片,斟酌良久,撥了一個電話。

蓁寧白天出門去百貨公司,中途下來在公園大街喝杯咖啡。

午後的咖啡館,保鏢走到她身後說:「束小姐,司先生來了。」

透過透明的落地窗戶,蓁寧看到司三從對面下車,正穿過人行橫道走過來。

多年司職泛鹿莊園大總管的生涯,這位神秘的泛鹿總大司也沁染出了一種超然的風度,司三依然著一身墨國傳統寬袍,態度恭謹溫和:「束小姐,殿下想見見您。」

蓁寧看了看窗外川流不息的繁華大街,神情有些驚訝:「他在這兒?」

司三略微頷首:「他就在附近,您跟我來吧。」

司三親自來請,蓁寧再無可推脫,只好站了起來,司三躬身她先行,隨即隨在身側。

走出咖啡店,穿過喧囂的公園大道,登上車子,司機沿著公園繞了一個圈,停在了一條狹窄而古老的石板小巷口。

蓁寧在康鐸城區逛過多次,竟然從不知道市區還有這樣古拙的街道。

司三側身,低聲指路:「束小姐,這邊。」

他走前了幾步將她往一條僻靜的林蔭路引去,又後退了幾步在身後,步伐如行雲流水一般。

穿過一排高聳入天的樹木,迎面是一條古雅小巷,朱門銅鎖大宅子,更深一重門。

沒想到這樣寸土寸金的康鐸市區高樓廣廈之間,竟然別有洞天。

最後一重庭院的門敞開。

廊下金色燈籠隨風搖曳,長廊下牡丹灼然盛放,屋檐下立著的數位年輕貌美的女子,穿著比司三更精緻的墨撒蘭傳統服飾,梳發古典的雙髻髮式,對著來客輕輕鞠躬。

司三將她送至盡頭的一間,紅色雕花古典雙扇門,紅衣使女輕輕推開。

蓁寧走了進去。

推門而進看到的是一個院子,面積不大,卻重重落落,奢豪無比。

外面依然是零度左右的天氣,可是這一個大院內都是氣溫宜人,庭院當中流水潺潺,植物古雅碧綠,一扇雕工精美的窗棱,可看到蓋著對面屋頂的彩色琉璃瓦房檐。

庭院里一株粗壯的紫玉蘭,層層疊疊的繁複花瓣,窗外兀自寂寞而喧囂地開得熱烈。

北側一個軒敞的大廳,一扇水墨屏風後傳來熟悉的低沉磁性的聲音:「蓁寧?」

蓁寧循聲而去,轉過屏風,看到鋪著錦緞的花梨木的沙發上,杜柏欽獨自一人坐在上面。

他穿了一件薄薄的淡藍亞麻襯衣,一片繁複華麗旖旎□之中,他面色蒼白清寒,料峭氣質如劍出寒鋒。

屋中的一張紫檀茶具,半截擱在檀木煙灰缸里雪茄煙還在裊裊燃燒。

杜柏欽看看她說:「過來坐。」

蓁寧走過去:「康鐸還保存著這麼古雅的地方,我都不知道。」

杜柏欽傾過身給她倒茶:「談點事情,香老爺子愛附庸風雅。」

蓁寧看到他修長的手執起白色茶壺,淺碧色水流傾注成一道細細的線。

杜柏欽將茶杯推到她的面前,輕聲跟她交待了一句:「香嘉上沒事了。」

蓁寧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謝謝你。」

杜柏欽向後靠,聲音低了幾分:「你怎麼會跟他做了朋友。」

蓁寧撇撇嘴角:「香嘉上至少坦率真性,只為自己而活。」

杜柏欽苦笑著按了按眉頭:「蓁寧,我在你心裡,不滿這麼多。」

蓁寧抿著嘴巴不說話。

杜柏欽適時轉移話題:「侍衛說你在附近,就剛好讓你過來,吃午飯了嗎?」

蓁寧搖搖頭。

杜柏欽說:「那一會兒在這裡吃吧,他們這裡江南菜式都做得不錯,你應該會喜歡。」

杜柏欽一邊說話一邊握拳低低咳嗽。

蓁寧看了一眼桌上的煙盒:「你咳成這樣還吸煙?」

杜柏欽答:「沒有。」

那就是客人抽的了,真是沒有道德修養,跟一個肺病病人談事情,還吸煙。

蓁寧看了看四周:「一屋子烏煙瘴氣。」

杜柏欽牽起她的手,站起身往裡間走去。

廳房用來議事,院子中還有一間廂房,依舊是精緻的擺設,當中一張中式餐桌,西側置著一方錦塌。

杜柏欽低聲輕輕咳嗽,他身體還是沒有恢複,走上幾步就喘氣,臉色更蒼白。

也許是這一段時間病得反覆,他明顯消瘦得多。

蓁寧隨著他在榻上坐下。

這間廂房比較素雅,看起來清爽乾淨,舒服多了。

杜柏欽問:「下午本來打算做什麼?」

蓁寧隨口答:「沒做什麼,隨便逛逛。」

杜柏欽看了看她兩手空空:「逛了一個早上什麼也沒買?你們女人真是奇怪——多浪費時間,下午我陪你去?」

蓁寧嚇得急忙搖頭,百貨商場那麼多人,萬一他再感染,那她不是死罪一條。

杜柏欽淺淺笑了一下:「那好,我們先吃飯,一會兒再說。」

蓁寧儘管最近妊娠反應嚴重,經常動不動就想吐,可是食慾卻一直不錯。

杜柏欽喝了盅湯,看著她專心致志地揮舞著筷子,明明坐姿端正優雅,可是吃得眉目生動,鼻尖都冒出一層汗。

蓁寧抬頭看對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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