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二月底的最後一天。

干漾山的槍擊案件開庭審理。

蓁寧一身黑色套裙,低調坐在角落。

由於國防大臣遭襲是國家絕密機密,因此案件的審理也恪守嚴格的保密制度,蓁寧在一個小時之前抵達了國家最高法院審理,由杜家的保鏢陪同著,經歷了重重的安全檢查和身份驗證,才進入了這個審判庭。

這幢四層高灰色塔樓,前身是皇家法院和塞克思四季裁判署。

黑色莊重的審判庭,除了法官和律師,旁聽者只有寥寥幾個,蓁寧看了一眼,前席一位穿鐵灰西裝的先生,年過半百,頭髮斑白,神色嚴肅,那是香家老爺子,香氏現任的控股董事長,香學普爵爺,他身邊坐著一位打扮富貴的夫人,面有憂色,不時看著對面的被告席。

坐在蓁寧這一排的,還有一位穿著軍裝的女士,手上提著一個名牌的橙色公文包,那是杜柏欽辦公廳的首席秘書長。

法官很快宣布開庭。

訴訟人沒有出席,一切事宜都交由專業律師團代為處理,對面的被告席上,三位律師沉著地翻著訴訟材料,一名穿黑色西裝的男青年,面無表情直視前方,竟是香嘉上。

法庭調查聽證和辯論的漫長過程,香嘉上始終一言不發。

香氏作案動機,證據確鑿無疑,人證物證清楚。

香家為了阻止的國家的石油出口議案,派出截擊柏欽杜沃爾殿下的車輛,負此事全責的是香氏二公子。

那美艷夫人驚叫一聲,隨即被香老先生制止,她低著頭用手絹默默地掩擦拭眼淚。

蓁寧自從走進這裡看到香嘉上,心裡早已有了最壞的準備。

她抬頭看了香嘉上一眼,他的目光也恰好投射到她的角落,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他的神色很平靜,甚至有一絲絲的暖意。

法官一敲法錘,宣布合議庭退庭評議,庭審結束。

書記官走下來,律師忙著簽署文件,庭內有些短暫的交談。

蓁寧悄悄起身,走了出去。

候在門外的保鏢迎上前來,護送著她往外走。

蓁寧坐入汽車中,前排的司機問:「束小姐,去哪兒?」

蓁寧想了想,遲疑了幾秒,還是淡淡地說:「泛鹿莊園。」

車子經過白帆綠水的透藍湖泊,碧波倒映山林,沿路花木枝修剪得精心別緻。

映入眼前的又是熟悉的美景。

蓁寧面無表情地看著車窗外,這一刻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再無一絲雀躍念想,只覺得心底已經枯竭,再無任何多餘情緒。

車輛駛進庭院前的走廊,女傭已經守在大廳前,為首的第一位年紀略長,面上有笑語氣喜悅:「束小姐,你回來了。」

蓁寧淺淺地笑了一下:「彩姐。」

傭人彩姐上前替她換下外套,一邊說:「司先生已經知道束小姐回來了,他現在在殿下跟前,特地讓我們先出來伺候束小姐。」

將她的大衣交給一旁站著的女僕掛好:「束小姐,晚餐要什麼菜式?」

蓁寧客氣地答:「不用忙,我一下就走。」

彩姐忙說:「束小姐,先進屋裡坐。」

蓁寧在大廳的沙發中坐下來,泛鹿上下待她依舊熟稔熱忱,彷彿她不過是出門喝了個下午茶回來,反倒令她全身不自在。

女傭躬身上來斟茶,蓁寧客氣道謝,併攏了腿坐得筆直。

司三很快匆忙而來,見到她躬身而道:「蓁寧小姐。」

蓁寧站起來,直接說:「司先生,我想見見他。」

司三忙請她坐,然後抱歉地說:「殿下在休息。」

蓁寧抬腕看看錶,現在是下午四點多。

杜柏欽以前從不會在這個時間休息。

她無奈地答:「那我等等。」

司三自然而然地說:「蓁寧小姐可要上樓坐坐?您的房間一直收拾著。」

蓁寧急忙搖頭。

司三客氣寒暄幾句,又招呼傭人著好好伺候,告辭轉身出去了。

蓁寧在大廳等了半個鐘頭,也不好意思作何消遣,只好乾坐著,等到幾乎耗盡耐心。

司三再次走了進來:「殿下剛醒了,已經知道蓁寧小姐來了。」

蓁寧最近心浮氣躁的,忍不住追問:「他在哪兒?」

司三遲疑了一下:「您還要稍等一會,殿下請束小姐去餐廳吃點東西。」

蓁寧再也不耐煩,直接站起來往裡邊走去:「他在哪裡?」

司三也沒有阻攔,只溫和地低聲稟報:「一樓書房的休息室。」

蓁寧穿過大廳,熟悉地左轉,看到一樓書房外的偏廳,隨扈警衛照舊戒備森嚴。

伊奢見她進來,揮了揮手示意放行。

蓁寧兀自推門進去。

踏進書房的一剎那,蓁寧也不禁放緩了腳步——只覺滿心的燥熱都化成了幽涼。

杜柏欽使用了近十年的一間書房——泛鹿莊園的心臟、墨國國防第二機密要地、防長私人辦公廳——無論哪種頭銜,這間書房擁有著神秘而充滿歷史的沉重感撲面而來,一整排及牆上的深棕色書架,幽暗空曠圓桌會議廳,燈光熄滅,空無一人,顯得異常的冷寂。

書房深處的休息室門半開著,透出暈黃的燈光,有低低悶啞的咳嗽聲傳出。

蓁寧心緊了緊,腳步不自覺地變輕,她深深吸了口氣,才慢慢地走了進去。

杜柏欽剛剛起來,穿了一件黑色衣服坐在沙發上,純棉的襯衣領子都睡得塌塌起皺了,他的人神色也是有些疲疲塌塌的,身前站著兩個泛鹿的家臣,躬身在他跟前端水,他接過水杯吞下藥片,將白色的量杯遞給一旁的人,才抬眼望了她一眼。

只是這一記眼光,深潭一般的眼眸,冰冷的光芒依舊,在接觸到她目光的剎那,才泛起了些許暖意。

蓁寧站在門口:「我有事同你說。」

她眼光看向他身前伺候著的幾個人。

蓁寧原本以為不過是泛鹿的普通傭人,這時又看了一眼,才發現那兩人氣度不俗,對待杜柏欽的神色極為恭敬,看起來是他的貼身侍衛,臉孔有點生。

那兩位侍從眼光看看她,又看看杜柏欽,似有猶豫,並沒有馬上走。

杜柏欽揮揮手,屋內的人才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蓁寧仍站在門口。

杜柏欽低聲咳嗽,聲音還帶著剛醒來沙啞:「站那麼遠?」

蓁寧走進來,站在他的前面:「為什麼是他?」

杜柏欽抬頭看了她一眼:「坐下來,我仰著頭難受。」

蓁寧坐進他對面的沙發,執拗地望著他的臉。

杜柏欽看了她好一會兒,不得不回答:「他也姓香,沒有分別。」

蓁寧忿忿地答:「當然有分別,又不是他做的!」

杜柏欽咳嗽著說:「法庭已經有了結果。」

蓁寧嘲諷地道:「這就是你們墨撒蘭的法律?」

杜柏欽臉色幽白,聲音比平時更低微:「蓁寧,你特地來泛鹿,就是為了指責我?」

蓁寧不滿地說:「山上遇襲是不假,但你也不能栽贓好人!」

杜柏欽也動了氣:「蓁寧,夠了,香嘉上要替他頂罪,這也是香家商議的結果——你以為他自己不知道嗎——」

他聲音戛然而止,手在沙發上扶手上握緊,低著頭咳出一陣凌亂氣息,喘息著一時說不出話。

隨從並沒有走遠,見狀立刻走上來,將立在一旁的氧氣機推過來,接上氧氣面罩,半跪在地上低聲道:「殿下……」

杜柏欽點點頭,侍從將面罩覆蓋在他臉上,他皺著眉頭吸了幾口。

蓁寧怔怔地看著眼前,那位穿白衣褐綠長褲的侍從跪在他跟前一動不動,低垂著頭專心致志地捧著輸氧導管,彷彿房中的一切都不存在。

杜柏欽一直艱難喘咳著的呼吸慢慢好轉了一點。

杜柏欽動了動,侍從摘下了氧氣面罩,他這才說話,聲音染了幾分倦意:「蓁寧,你一定要為了別人才肯來見我?」

蓁寧小心翼翼地呼吸,使自己心裡的疼痛不那麼明顯:「你每天都得這樣吸氧?」

杜柏欽若無其事地帶過:「我剛醒來,呼吸不好,說正事。」

蓁寧遲疑了一下問:「他真的要坐牢?」

杜柏欽說:「也未必。」

他又開始白著臉咳嗽,示意身前的人給他吸氧。

實在看不下去他這幅模樣,蓁寧欲結束談話:「你不能直接起訴真兇嗎?」

杜柏欽吸了一口氧氣,低低地說:「蓁寧,我也是已經被逼到沒有退路了。」

他堅持了許久,一直坐得挺直的身體也開始漸漸失去力氣,不得不倚在了沙發上。

蓁寧站起來說:「你如果可以處理,他就不用坐十年牢吧,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她直接往門外走去。

杜柏欽手撐住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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