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蓁寧在一旁坐了一會兒,知道他沒有睡著,問說:「何美南說你明天要出院?」

杜柏欽也沒睜眼,淡淡地唔了一聲。

蓁寧口吻平淡:「以後好好照顧自己身體。」

杜柏欽張開眼看她,眼底有捉摸不定的驚疑一閃而逝:「蓁寧?」

蓁寧不耐煩地阻止他:「行了,你讓我靜一靜。」

杜柏欽不再說話,吻了吻她的臉頰,閉了眼繼續躺著。

杜柏欽是插著氧氣管出院的,關於北方島嶼領土的爭議問題,國防部同各黨派和內閣的協商正在緊要關頭,在醫院處理事情畢竟不方便,況且這麼多人在醫院進進出出,何美南更擔心他院內感染,所以乾脆放他回家裡繼續治療。

杜柏欽出院前,兩個人又經歷了一番拉鋸。

杜柏欽溫柔地問:「跟我回泛鹿好不好?」

蓁寧無動於衷地搖頭。

杜柏欽無奈地問:「那你要我怎麼辦?」

蓁寧淡淡地說:「殿下出院,我自然回國了。」

杜柏欽打定主意不跟她置氣,耐心地說:「那也好,等到手上事情處理完,我去接你回來。」

蓁寧冷笑一聲:「怕我身份敗露連累你啊呀,放心,哪怕情報局把我關進監獄,我也絕對不會說我認識你。」

杜柏欽頭痛地扶額,他就是知道真相會傷害她的感情,她卻不依不撓地硬要知道。

「那好,不要回國。」他好脾氣地說:「我也捨不得你回,那回泛鹿?」

蓁寧脾氣暴躁地打斷他:「誰要去泛鹿,我出來的那一次,就發誓絕不回去!」

杜柏欽臉又白了。

蓁寧抱著頭埋進沙發里。

杜柏欽思考良久只好妥協:「伊奢送你去肯辛頓花園公寓住好不好,那裡出入也方便,最重要是安全,你自己一個人住酒店,我實在不放心。」

蓁寧忽然埋在沙發中嗚咽哭泣。

杜柏欽嚇得不輕,吃力地撐起身子來過要抱她。

杜柏欽把她擁在懷裡,翻來覆去地幾近詞拙地哄她:「別哭,別生氣,我保證只要你不想見我,我不去煩你好不好?」

他下巴輕輕蹭她發頂的漩渦:「噓——乖,不哭了——」

等到蓁寧止住了淚眼從他懷中出來,看到他淺藍色的病服的前面一大片,都被她的眼淚浸濕了。

伊奢送她住進了肯辛頓花園公寓。

蓁寧自從回到墨撒蘭,來這裡的次數並不多,偶爾杜柏欽在城裡有事,時間若是太晚,會帶她在這裡住一晚。

屋子收拾得非常整潔。

挑高複式別墅,美輪美奐的房間,古典硬木傢具,開羅金織綉檯布,絲絨手綉沙發,熠熠發亮的銀質燭台。

蓁寧又看到那幾幅墾素的畫。

價值連城的幾幅古迹,仍然灑落而隨性地掛在樓梯的走廊上。

肯辛頓花園非常的安靜。

高級的行政官員住宅區,一幢一幢的私家別墅隔得很遠,僕人不多,非常識體。

蓁寧閑暇時候在房子里逛,所有的房間都不上鎖,在杜柏欽的書房,蓁寧又看到她讀書時候的照片,杜柏欽唯一僅存她以前的照片,被他翻印,擴大,掛在書桌一側的牆壁上。

蓁寧看著照片里的人,青澀,明亮,笑得牙齒雪白,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待到安穩下來,蓁寧下午時常在花園散步,空閑的時間若是多起來,就難免胡思亂想。

干漾山上的案件有媒體披露隻言片語,但隨即馬上被封殺,所以引起的注意並不大,而且此時墨國國內政治局勢愈演愈烈,國防部在周二的例行新聞發布會中,國防部新聞發言人——那位短髮優雅的女官員,態度強硬有理,措辭鏗鏘有力,更是直接暗示了墨國武力收復離失多年的敕雷島嶼的決心。

汶尼國對於石油儲備的預案明顯準備不足,汶尼國內議論紛紛,引起了大面積的民眾恐慌。

蓁寧在去留之間遲疑不定。

杜柏欽信守承諾,沒來打擾她。

泛鹿的傭人倒是常常過來,有時阿秀給她送幾盒點心,有時是幾籃新鮮水果,有一天她胃口不好,泛鹿還特地將曾大師傅送過來做她最愛吃的燒雞松爾菌。

那天晚餐蓁寧很給面子地吃了一大碗米飯。

伊奢有一天來看她,遞給她一個黑色的皮套。

蓁寧打開,裡面是一柄黑色的克羅格手槍。

伊奢簡單地說:「近來局勢不太平,殿下交待給你的。」

蓁寧接過,隨手擱在屋檐下的藤椅上,繼續往花園去散步。

伊奢跟在她的後面。

後院種植許多珍惜花卉,寒冬里花朵凋謝,只剩下疏落的花枝。

蓁寧和伊奢一前一後,慢慢地在小徑上走著。

蓁寧忽然說:「你有多久沒見過藍藍了?」

伊奢謹慎地抬頭,並沒有說話。

蓁寧神色緩和,淡淡地說:「花園裡沒有任何監聽設備。」

即使是屋前和屋內,蓁寧在散步時也都檢查過,自她住進之後,也都是全部關閉的。

伊奢輕聲答:「一年。」

蓁寧唇邊有溫暖笑意:「寶寶很可愛,我來墨國之前,見過一次,粉粉|嫩嫩的。」

伊奢聽著,不禁也跟著笑了笑,思念之情溢在眼底。

蓁寧說:「也許杜柏欽早已知曉你的身份。」

伊奢神色也很平靜,長期的卧底生涯早已訓練出他深思熟慮的冷靜:「他按兵不動,我沒有任何退路。」

蓁寧一邊思索著一邊細聲說:「總會有辦法的。」

伊奢說:「不容易有機會。」

蓁寧點點頭,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是親人之間的溫暖:「我來想想辦法。」

這日中午,蓁寧在書房小憩,女僕在外報告說有人來訪。

侍衛能放進來的訪客,自然不是尋常人,蓁寧出去,大廳門前立著一個人,衣飾楚楚,面色含笑,正是風流倜儻的香二公子。

蓁寧與他一向是酒肉朋友,香嘉上依舊香車華服,接她出去晚餐。

城中的高層餐廳,俯瞰康鐸的絕美夜景,香嘉上妙語連珠,只談風月趣事,氣氛好是好,食物也好。

只是蓁寧吃到一半,起身上洗手間。

撲在鏡子前嘔吐。

可惜了剛剛吃下去的美味可口的酥皮小龍蝦。

蓁寧待到噁心反胃的感覺終於漸漸褪去,這才掬了把水洗乾淨臉,轉身從包中掏紙巾。

這一回頭差點沒嚇得跳了起來,香嘉上正站在她身後。

蓁寧看了看四周,再不見一個女客,這人臉皮也厚到不行了:「你怎麼進來的?」

香嘉上幽幽看著她,眼神有些莫測高深:「你不會是懷孕了吧。」

蓁寧掩飾不及那一刻的眼光。

香嘉上情場老手,只消看了一眼便知道自己猜中了,這一點蓁寧不及他。

香嘉上問:「杜柏欽知道嗎?」

蓁寧冷冷地威脅:「你要是再多嘴跟他說我的事,我們就絕交。」

香嘉上聳聳肩:「這事兒你打算怎麼辦?」

蓁寧遲疑了一下說:「我還沒想好。」

她住酒店的那段時間,一開始察覺身體有異常,起初以為是精神心裡壓力太大而導致推遲,後來慢慢一想,才發覺很有可能是懷孕,她當即去了藥店,結果證明是真的。

這樣糟糕混亂的局面,這個突如其來的小生命。

蓁寧坐在酒店的浴室里馬桶上,對著試紙上的那兩條線,心慌意亂手足發涼,一點主意也沒有,害怕得蒙著毛巾嚎啕大哭。

她時時刻刻忐忑不安,脾氣變得暴躁易怒,可是有時靜下心來,摸摸自己平滑的肚皮,想到裡面竟然孕育著一個胚胎,心底忽然有一股隱約流動的奇妙喜悅。

尤其是她跟杜柏欽雪地驚魂一夜回來,從醫院回來發現自己流出些許粉紅色液體,她嚇得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當時想著要是真的失去了,她也是會非常非常的難過,那一刻的感覺竟然是鋪天蓋地的恐懼。

她被自己反覆無常的情緒折磨得幾乎崩潰了。

卻沒有任何人可以說。

杜柏欽當時忙著籌備婚禮,蓁寧唯一的念頭,就是放棄它,沒想到拖了幾周之後,卻變成了如今這個遲疑不決的局面。

香嘉上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杜柏欽一路昏招迭出,看得我樂得不行,沒想到在最後一步竟然如此高明。」

蓁寧臉上並無喜色,推了推香嘉上:「走吧。」

香嘉上重新替她點了餐,味道清淡,營養豐富。

蓁寧說出來了反而輕鬆了許多,兩個人繼續談天說笑,夜晚很快過去。

回去的時候,香嘉上格外小心,蓁寧下樓梯都扶著。

蓁寧無奈地道:「你別把我當成傷殘人士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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