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寧覺得,是時候離開了。
這一日下午杜柏欽處理完公事,打完半袋點滴,人還醒著。
他心不在焉,眼光往外廳看去。
何美南在三樓手術室開會,完了過來巡房,但凡杜柏欽住院,杜家一向將他的醫護人員招待得非常妥帖。
何美南先進來在客廳喝了杯咖啡,翹著腿坐在沙發上看了幾眼病房裡的人。
何美南進去拖了張椅子在他身邊坐著:「她早上來過,你忙,她回去了。」
杜柏欽也有些累了,聞言只張開眼看了看他。
何美南聳聳肩說:「你沒醒那幾天,她一天超過十八個小時留在醫院,縱然十分擔心你,可是也真是處變不驚——柏欽,你看的女孩的眼光的確好,可惜凈做混賬事。」
杜柏欽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就是因為她好,所以我才害怕。」
何美南笑了笑:「怕什麼?她會離開你?」
杜柏欽眉目低垂,靜靜淡淡卻有著沉鬱:「怕已經來不及。」
何美南站起來,語氣是誠懇的幸災樂禍:「趁沒把女人的心敲成碎玻璃之前,柏欽殿下,知足吧。」
蓁寧步出酒店,午後有淡淡陽光灑進,屋角的冰凌融化,水滴滴滴答答地落下來。
積雪融化,地上有些滑,蓁寧放慢了腳步。
門前一個人正抬頭辨認酒店標誌,高挑男子,戴一個白色毛線帽。
男人看完了酒店名字,隨即跨步正要上台階,恰好轉過頭看見蓁寧,隨即笑著張開了手臂。
蓁寧看了一眼,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喊了一聲:「三哥!」
風澤幾個大步跨上台階,蓁寧一把撲到了他身上。
風澤伸開手臂接住她:「哎喲,怎麼胖了?」
蓁寧一拍他的肩膀:「去你的!你怎麼來了也不提前打電話給我?」
風澤揉她的頭髮:「驚喜——剛下飛機,陪哥哥吃午飯好不好?」
許久沒見三哥,蓁寧高興又感動:「當然,你要在酒店吃還是外面?」
風澤笑著說:「先就近點吧。」
兄妹倆挽著胳膊往回走。
在酒店的餐廳落了座,太久沒見到家人,蓁寧特別興奮,拉著風澤絮絮地詢問家中的情況。
在幾個兄弟姐妹中,蓁寧跟風澤的年齡最接近,感情一向親厚,風澤是家中幼子,母親比較寵愛,所以性格最為隨意不羈,有些時候甚至連蓁寧都覺得,三哥有時太過任性,但無論如何,都是疼她愛她的三哥。
風澤為人幽默風趣,家裡大小瑣事,只要蓁寧問起,他都能說得興緻勃勃。
大兒上幼兒園了,嫂子懷了第二胎,已經六個月。
二哥的傷情已經完全痊癒。
藍藍最近辭職了,住在家裡,專心帶女兒。
媽媽腰椎不太好,年前做了一個小手術,不過現在好得差不多了。
蓁寧最喜歡的那匹母馬,上個月生了一匹棕色的小馬駒,那匹小馬駒淘氣得要命,上周居然把自己的腦袋卡在柵欄中動彈不得了半天,工人們不得不把木頭鋸了,才將它解救了出來。
風澤說著說著,蓁寧眼睛有點泛起水霧。
風澤擱下叉子:「怎麼了?」
蓁寧扁扁嘴說:「我好久沒回家了。」
風澤笑著敲她腦袋:「哥不是來看你了嗎。」
兩人邊吃邊聊,一頓飯吃到下午三點。
蓁寧又陪他去大堂辦理入住手續。
風澤回到房間整理東西,一邊笑著說:「蓁蓁,我難得來一次墨國,打算怎麼招待三哥?」
蓁寧盤著腿坐在沙發上,一邊啃著蘋果一邊計畫著:「那我們晚上去Ktizul吃飯,道地墨國菜,晚上和你去suga,那裡的酒很好,你一定會喜歡的——」
蓁寧忽然想起來,那一間她很喜歡的酒館,杜柏欽很早就和她去過,最近一次還是不久之前,他已經不喝很多酒,但卻陪蓁寧慢慢坐了許久,兩個人在黑暗中相擁著跳舞,那晚還是墨國的國慶節,回去的路上,他們看了半城的煙火。
風澤聽著聽著突然沒了聲音,從房間走出來,看到蓁寧正在出神:「寶貝兒,別發獃了,回去換衣服。」
兩人在酒店門口招計程車時,風澤警惕地看了一眼身後,蓁寧拉了拉他的手臂:「沒事,走吧。」
風澤看了她一眼,神色陰暗不明。
蓁寧盡職盡責地陪風澤吃了大餐,兩人又去酒吧,風澤見她困頓,十二點多的時候拉她走了。
回到酒店蓁寧已經昏昏欲睡,洗了澡躺在床上,忽略了那一點點不安的情緒,蒙起被子專心睡覺。
第二天風澤來她的房間。
蓁寧正在整理散亂的衣服,風澤看了她許久,終於開口說:「蓁蓁,跟我回去吧。」
蓁寧正仔細地將褲子摺疊成一條直線,聲音波瀾不驚:「三哥,你來是為了叫我回去是嗎?」
風澤聲音一開始顯得很平靜:「你不願意回嗎?」
蓁寧停了手上的動作,背影看起來有點僵:「讓我再想一想。」
風澤皺皺眉頭,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口氣並不和善:「蓁寧,你不肯回去的原因,還是因為杜柏欽?」
蓁寧回頭看他,面容有些倔強;「三哥,你別管我。」
風澤直接說:「他不是結婚了嗎?新娘不是你。」
蓁寧面容很平靜:「我知道,不用你來提醒我。」
風澤知她的性子,越是不可逾越的事情,她越是武裝自己冷漠平靜,聲音不禁就帶了憤懣不平:「他要娶別人了,你就應該跟她斷了——蓁蓁,難道你還要跟著他,卑微求全沒名沒分地跟著他?我們風家唯一的明珠要去做一個男人的外室?你知不知道墨國的媒體在報道什麼?爸爸要是在,你說爸爸會同意嗎,他若是一個可以託付的人,那他就不應該這麼做!」
蓁寧細聲辯解:「他沒有結婚了。」
風澤嘲諷地說:「有區別嗎?」
蓁寧戳中傷心處,低著頭沒有說話。
風澤也有些不舍,好言安慰道:「好了,別難過,你就不能先回去嗎,非得在這待著?」
蓁寧還是那句話:「讓我再想一想。」
風澤忽然說:「媽媽同意了,媽媽不反對我們交往,你跟我回去,我們在一起,我們明明可以相處得那麼好。」
蓁寧沒料到他還要提及此事,不禁惱羞成怒地叫了一聲:「三哥!」
風澤很坦然:「蓁蓁,我不給你壓力,我是要讓你明白我的心意。」
蓁寧吸著氣叫:「我愛的不是你!」
風澤臉上沉了沉,但仍堅持:「蓁寧,愛情有多種形式,也許你會習慣和我的方式。」
蓁寧冷靜了下來,沉下了臉,沉默地抵抗。
風澤說:「你先和我回家,我們不說這個。」
蓁寧答:「我現在還不能回。」
風澤漸漸失去耐心:「到底為什麼?是不是大哥不讓你回?我就知道,風容那混蛋,連你都不顧了!」
蓁寧抬頭看他:「你這次來墨撒蘭,是瞞著家裡的?」
風澤眼中浮出痛楚:「我們為什麼要個跟杜家合作?爸爸怎麼死的?難道你們全忘記了嗎,媽媽也是,媽媽說不管外事,就真的一字也不出聲,任由著大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你們都忘記了嗎?我不!我絕不會忘記!爸爸和風家的仇,我始終要報!」
蓁寧低聲喊:「三哥,你……」
風澤咬著牙道:「我絕不同意,如果風曼必需有最後一個合伙人,那也絕不會是杜家!」
他的性格一向耿直衝動,蓁寧也擔心他:「你讓大哥做主好不好?」
風澤怒氣沖沖地答:「做主,杜柏欽豈是好於之人?他把風家賣了他自己都不知道!」
蓁寧倒進臉沙發中,漫長而無果的交談讓兩個人的心裡都疲乏不堪。
兩個人在房間中沉默,蓁寧心裡又酸又痛,她從不忤逆家人,除了杜柏欽這件事,一錯再錯,卻從不知悔改。
風澤輕輕嘆了口氣:「蓁蓁,你真的不回?」
蓁寧流著淚沒有說話。
風澤失望無比:「哪怕你要愛,我也不能看著你這樣被欺負。」
蓁寧垂著頭默默地擦眼淚。
她本來已經打定主意要回國,卻沒有辦法說出一個好字。
她恨死自己的軟弱無能。
風澤聲音低沉的平和:「蓁蓁,寶貝,我們回去好不好?你受的委屈還不夠多嗎,你摔的不夠重,還不夠令你清醒嗎?愛情,在他那樣的男人的世界,愛情占的重量又有多少?你真正了解嗎?你又敢說再來一次,他難道不會再次捨棄你,成就家國天下嗎?」
「你還不夠清楚明白嗎?這些話不是我說的,是媽媽說的——」蓁寧聽到媽媽,猛地抬頭,眼底一直在發抖,風澤也失去了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