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家庭旅館。
蓁寧掃了一眼手機,依舊沒有信號,走到窗邊看了一眼,大雪已經停了,山上的雲朵灌鉛似的灰暗低沉,積雪快要淹到了門檻。
她昨天給父母掃了墓,眼見天色已晚,便到山腰的旅館歇息。
安娜是位四十歲左右的強健開朗的女士,她和丈夫經營著這家山間的小旅館,夏天用來招待前來登山遊玩的遊人,收益頗豐,冬天遊人稀少,夫婦倆或則圍爐讀書,或則出門度假,蓁寧有好幾年都是這個季節上山,安娜也認得她了,攀談幾句,原來安娜還認得她過世的外婆。
這一次蓁寧過來,自然也留宿在了這裡。
昨晚睡到半夜被冷醒,裹著棉被還是冷,蓁寧走到窗前一看,雪下得如扯絮一般。
昨晚停電,暖氣也停了,昨夜後半夜用煤取暖,可很快廚房裡僅存的煤球也燒完了。
到了早上起來,大雪壓垮了山上唯一的通訊基地,手機信號也沒有了。
白天男主人燒了兩大桶熱水,將結冰凍住了的車門打開,油缸也結了冰,又用熱水暖了半天。
安娜的丈夫開車出去兜了一圈,村莊里附近的幾戶人家都跟他們一樣,大家只好相互接濟了點兒食物,等待政府的救援。
一天很快過去了。
到傍晚,蓁寧被叫下來,安娜用木頭燒火取暖。
屋子被凍成了冰,只有壁爐燃燒著的帶來暖意,安娜點著蠟燭,夫婦倆喝酒驅寒。
蓁寧不喝酒,只捧了杯熱開水,和他們閑聊。
安娜走到門口:「親愛的,不知道今晚還會不會下雪,恐怕會更冷呢。」
蓁寧往壁爐里丟柴火:「今晚沒法睡了,房間里太冷。」
坐到十點多,蓁寧開始犯困,安娜拖了把椅子,給她趴著打盹。
安娜和丈夫在旁絮絮地低聲交談。
蓁寧蓋著外套剛剛睡得有點迷糊,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
蓁寧驟然驚醒過來。
安娜和丈夫互相交換了個防備的眼神。
這時門外又穿來幾聲叩門聲,不輕不重,極有禮貌。
男主人拿了壁櫥里的槍,靠近門口往外看:「誰?」
杜柏欽手舉起來示意自己兩手空空,客氣地道:「先生,打擾,可一位來自市區的小姐投宿此地?」
蓁寧大驚,手一動要站起來,椅子被打翻了,哐當一聲。
蓁寧彎著腰揉著發麻的膝蓋:「杜柏欽?」
杜柏欽聲音頓了幾秒,彷彿在深呼吸,好一會兒才說:「蓁寧 ,是不是你?開門。」
安娜推了推丈夫:找蓁寧的。
男主人拉開了門。
蓁寧轉頭的那一瞬間,整個屋子的人都完全怔住了。
借著跳躍的火光,屋子裡浮現出一張蒼白英俊的,幽靈一般的臉。
杜柏欽跨進了一步,展眉輕笑了一下,整個人忽然又鮮明起來,他的雙手插入了大衣的口袋,一貫的雍容自若的神態,彷彿風雪夜行不過等閑,瀟洒好似一位金貂趕赴夜宴的探花郎。
安娜驚訝地道:「上帝啊,先生,你是怎麼上山來的——」
杜柏欽溫文爾雅地答:「小心一點開車,還是能上來的。」
蓁寧猶在發愣。
杜柏欽直接伸手拉她起來:「起來,我接你回去。」
蓁寧被他拉起。
安娜這時回過神來,笑眯眯地打量著他們倆:「姑娘交男朋友了啊。」
杜柏欽分別和他們夫婦握手,用出了探訪基層親切溫柔:「食物可還有?」
安娜曖昧的笑容里都是滿意神色,趁機緊緊地拉著杜柏欽的手:「有的有的,熏肉,地窖里還有馬鈴薯捲心菜,哎喲,姑娘,這年輕人真俊俏,是我們墨國的男孩子吧——」
杜柏欽笑著將手抽出來,又說:「注意保暖,你們需要出去城裡避避風雪嗎,我安排人開車送你們出去。」
安娜忙說:「不用不用,路上也不好走,我們待家裡挺好。」
杜柏欽說:「政府的救援車最遲明日中午能進來,電力預計晚上能恢複。」
安娜的丈夫在一旁看了好一會兒杜柏欽,這時說了一句:「您是——」
杜柏欽已經給蓁寧穿上了外套,拉著她的手客氣地說:「我們先回去了,多謝你們照顧蓁寧,帳結了嗎?」
安娜完全沒注意到丈夫的反常神色,只顧著搶著說話,眉花眼笑地答:「結了結了,去吧去吧。」
身後門的大關上,男主人低聲低噥了一句什麼話。
「什麼!」安娜雙手握拳,抵在門邊,發出一聲激動的尖叫,聲音充沛綿長,直通雲霄:「天!是他?羅傑,你沒看錯?真的是他!哦,老天爺!」
屋檐的雪簌簌而落。
蓁寧無奈地望了身後一眼。
杜柏欽神色如常,只顧著扶著她走下台階。
蓁寧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里走,口中呵出的氣立刻凍成了氣霧,戶外寒風呼嘯,杜柏欽又開始低咳。
所幸他的車就停在門前,走幾步就到了。
車一直打著火,暖意撲面而來。
杜柏欽拉開車門,手撐在車頂讓她上了車,見她還獃獃地坐著,又俯過身替她系好安全帶。
蓁寧問:「你一個人來的?」
杜柏欽答:「伊奢還在後面,你腳怎麼了?」
就走了這麼幾步他都看得出來?蓁寧搖搖頭:沒什麼。
杜柏欽蹲下來低下頭,執意解開了她的襪子,她昨天在雪地里走了一天,凍得腳趾頭又紅又腫。
杜柏欽淺淺笑了一下:「腫得跟胡蘿蔔似的。」
蓁寧順勢一腳踢向他,踢在了他的左邊肩膀,杜柏欽輕輕皺了一下眉,人毫無防備差點往雪地里倒,他及時撐住了車門,然後一手握住了她的腳踝,手指輕輕地按了按,他手指也不暖,蓁寧卻覺得渾身流過一陣酥麻的電流。
眼下沒有藥物,杜柏欽也只能重新替她穿好襪子,又將她的雙腳小心地套進雪地靴。
他自然而然地做著這一切,蓁寧為了緩解尷尬,只好說話:「這天氣還能開車出去?」
杜柏欽坐進車裡,直接調轉車頭,簡單地答:「沿著我剛剛進來的路線,應該不太難。」
蓁寧說:「晚上怕不安全。」
杜柏欽很有信心:「這裡太冷,你腳又凍傷,我們還是回去。」
杜柏欽駕駛技術極好,村莊內的道路平整,他一路加速,很快地開上了山道。
也許是相隔太遠而又太過艱難的一次見面,見到他時蓁寧竟也生出了幾分感動,待到情緒漸漸平復下來,兩人各懷心事,車內氣氛不知不覺已經悄悄地沉悶起來。
蓁寧在車上,杜柏欽開得慢了一些,饒是如此,車子有好幾次還是原地打滑,杜柏欽緊緊地把控著方向盤,萬分驚險地開了過去。
等到車身平穩了,蓁寧問:「你來的路上,也是一路上這麼轉圈?」
聲音不咸不淡。
杜柏欽答:「不太多,幾次。」
蓁寧說:「換過雪地輪胎沒有?」
杜柏欽:「換了。」
蓁寧彷彿置身事外地說了一句:「太危險。」
杜柏欽靜了一會兒,忽然說:「今天有一輛旅遊大巴在這一帶翻車了,我擔心。」
蓁寧表情冷淡:「你就指望著我一直這麼倒霉?」
杜柏欽表情好像被刺了一下似的,手用力地捏了捏方向盤。
車子又行駛了一段路。
杜柏欽專心看著前方,低聲示好:「餓嗎,后座應該有吃的。」
蓁寧終於開口,聲音很淡:「你有什麼事找我?」
杜柏欽轉眸凝視了她一眼:「回來,好嗎?」
蓁寧挑眉笑:「回哪裡?」
杜柏欽聲音是深深壓抑著的平靜:「回泛鹿,回我身邊。」
蓁寧不冷不熱的嘲諷:「再一次等著你什麼時候把我踢出去?」
杜柏欽輕咳:「不會。」
蓁寧狠了狠心說:「平策一切順利,我回國,短期不打算再來。」
杜柏欽聞言轉頭看了她一眼,聲音帶了幾分急促:「蓁寧,你不能這樣。」
蓁寧笑靨如花,帶了淬毒的譏諷,她一字一字地說:「杜柏欽——你覺得——你的所作所為,對我來說還有一絲一毫可以信賴的地方嗎?」
杜柏欽已經做好準備承受她的責罵,只是臉色白了白。
車內難堪的沉默。
杜柏欽修長手握著方向盤,指骨都透著白,他狠狠地吸了口氣,聲音帶了深深的蠻橫和恨意:「束蓁寧,你怎麼可以對我這麼殘忍?」
蓁寧一時沒會意過來,不解地地看了他一眼,只見他眼中都泛起通紅的光。
杜柏欽定定地望著前方,咬牙切齒地哽咽:「你隱瞞著我那麼多事情,你明知道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