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謝梓一行人出來,詹姆斯正在莊園的大廳里喝茶吸煙,眼底一片紅絲。

這兩天大家都累得夠嗆,互相打了招呼就收拾文件回去休息。

詹姆斯敲門進來:「柏欽?」

杜柏欽坐在沙發上,臉色很平靜:「坐。」

詹姆斯坐入他對面。

杜柏欽眼眸微垂,彷彿害怕什麼似的,並沒有說話,手撐在沙發扶手上,修長的食指關節彎曲,輕敲在沙發上面的一個煙盒上。

一下,又一下。

緩慢,凝重,窒息。

詹姆斯和他共事多年,自然明白他的細微動作,這是基本是他心神不寧,心底有重大決策,極力地思考權衡的時候。

杜柏欽掩嘴低咳幾聲,終於抬頭問:「有結果了是嗎?」

詹姆斯臉上明暗不定,直接從檔案袋中抽出紙張展開:「我剛剛從醫院拿回來。」

杜柏欽掃了一眼那份檢測報告,眼光看了看他。

詹姆斯言簡意賅地答:「目的性搜查,以假設結果為前提,我昨晚找到了那輛防彈越野車——那輛束小姐當時在南部離開時留下的車,作為重要物證,還保存在國防部的車庫裡。」

杜柏欽眸中有光微微一閃。

詹姆斯確認地點了點頭:「雖然經過這麼長時間當時的痕迹已經基本被破壞了,不過我使用了檢驗試劑,在方向盤的下面提取到了血跡樣本,已經做了DNA比對——是你的血。」

杜柏欽手一震,倉促轉過頭,手握成拳低低咳嗽。

詹姆斯盡量使自己的聲音顯得理性專業:「這足以表明,她接觸過受傷後的你。」

杜柏欽臉色發隱隱地白,聲音低沉嘶啞,帶了一種奇異的平靜:「繼續。」

詹姆斯詳細地彙報:「束小姐開車經過存磉彎,轉過小路去往後來爆炸的倉庫,路上大約是三十分鐘,路上經過你跟叛軍交火的山坡,時間高度吻合,還有一個疑點,關於你身上發射出的救援信號,我做了詳盡到秒的時間點分析,並且重新調取了人證報告,這一次找到了突破口,那個時間點有一架巡航機探測到了直升飛機的飛行紀錄,對比你地面的侍衛隊收到信號的時間點,說明你的求救信號發出時,將小姐的救援直升機還在上空。」

詹姆斯說:「如果訊號不是你發出的,那肯定也不是將小姐發出的,那麼——就是第三個人。」

從昨晚到現在,等待許久的煎熬的最終塵埃落定。

彷彿死刑犯聽到自己不出意外的量刑,反而生出輕鬆的絕望之感。

詹姆斯有些不忍看他這一瞬間的表情,只低聲說:「柏欽,我只能推翻,並不能證實,關於事情的真相,或許你可以問問當事人。」

詹姆斯將文件整理好留下,默默地收拾公文包離去。

杜柏欽獨自在書房枯坐了一個下午。

一直到日落亮燈時分。

司三不放心,進來敲門。

外廳的敲門聲持續響了好一會兒,杜柏欽恍惚地回過神來,動了動手扶了沙發站起來,站起的霎那——眼前突然一片黑,肺部傳來一陣劇烈絞痛,疼痛瞬間地擴散到整個胸腔和後背,他勉強走了幾步扶住了桌沿,咬著牙屏住氣息默默地忍著。

肺腑之間無法抑制地咳嗽起來,即使用盡全力支撐著,眼前也漸漸看不清楚。

司三推門進來,見到他咳得延綿不絕,慌忙上前要扶著他坐下來。

杜柏欽身體痙攣,喉中有血腥氣湧出。

他倉促地掏出手帕捂住了唇角。

司三看了他一眼,頓時也變了臉色,情急之下只能對著門外喊:「伊奢,請醫生過來!」

何美南在外面洗手,戴了口罩帽子,穿上工作服。

走廊上的侍衛和他打招呼:何院長。

杜柏欽的主卧室走廊外,兩名高大的侍衛戒備森嚴,所有特別醫護人員一律持何美南親手簽署的陸軍總院的胸卡出入。

何美南推開門,主卧室內寬敞乾淨,傢具簡潔利落,已經第一時間經過消毒滅菌程序。

那泓正走出來,何美南低聲問:「情況怎麼樣?」

那泓摘下聽診器:「早上血壓基本平穩,撤了升壓葯,出血情況略有好轉,胸腔引流出了50mm積液,他現在沒辦法說話,也不能吞咽。」

何美南說:「自主呼吸呢?」

那泓答:「預計下午能撤去呼吸機。」

那泓又交待了一句:「這一次有呼衰指征,他不能再接近任何過敏源。」

何美南點點頭:「昨晚辛苦你,我一會回醫院去,我已經交待科室今天不排你的班,你回去休息吧。」

那泓略微頷首:「有事情給我打電話。」

何美南走過去,看了看點滴的速度,杜柏欽躺在床上,口中插了一根白色的軟管,肺部依賴著機器,胸膛微弱起伏地呼吸。

一會兒兩名護士進來,扶著他半坐起來,輕輕地拍他的背部,幫助他吸氣,咳嗽,導管中緩緩滲出粉色的液體。

杜柏欽人是清醒的,一點點輕微的咳嗽都會牽引起傷口的劇烈疼痛,他緊緊地蹙著眉頭,一聲不吭地忍耐著。

他從昨晚開始就疼出一身一身的虛汗,司三捱不過他的命令替他換了兩次衣服,可是無論多麼小心,反覆的移動都會加重他傷口的摩擦,何美南後半夜過來得知了,直接衝進房間里將病床上的人訓了一頓,厲聲警告他安分一點,這下杜府上下再也沒有傭人敢不遵醫囑。

人在生重病時候幾乎是沒有了任何的尊嚴,杜柏欽心裡難受脾氣更壞,偏偏此時虛弱無力,再不能像平時一樣抵死逞能,只能咬著牙默默地躺著。

泛鹿伺候的傭人都知道他最不能忍受身上不潔凈乾爽,可是也沒有別的辦法。

只好就這麼躺著,他更加不愛說話,人也消沉了許多。

何美南走到他身邊:「你現在什麼也幹不成了,好好休息兩天吧。」

杜柏欽看了他一眼。

何美南說:「伊奢不進來了,托我轉告,你姑娘好好的,沒有要跑的跡象。」

杜柏欽眸色低垂,彷彿沒有聽見似的。

護士用消毒的毛巾輕柔地幫他擦拭額角的汗。

經過了一番折騰,杜柏欽精疲力盡,又睡了過去。

下午,那泓過來,觀察了他的數據指數,確認情況好轉,吩咐護士替他撤下了呼吸機。

杜柏欽很快就醒了,躺在床上吸了一會兒氧。

杜夫人換了衣服進來看他。

杜夫人摸了摸他瘦得輪廓愈發分明的臉,溫柔地說:「柏錚今天早上回紐約了。」

杜柏欽點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杜夫人說:「你插了胸管,人太多容易感染,你也沒醒,柏錚沒有進來。」

杜柏欽又嗯了一聲。

杜夫人笑了笑:「你這次病倒,嚇壞了兩個小的。柏鈺還說要改念醫學院。」

杜柏欽包容地笑了一下,聲音嘶啞低弱:「讀得好好的,別任她胡鬧。」

杜夫人自嘲地道:「他們沒經歷過你上次受傷,媽媽神經鍛煉得比他們堅強多了。」

杜柏欽眸光歉然:「對不起。」

杜夫人柔聲說:「為什麼事傷心成這樣?」

杜柏欽眸光低垂,只是閃了一下。

杜夫人說:「總歸不是因為婚禮取消了吧。」

杜柏欽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

最後還是杜夫人直接問起:「我聽律明略微提過,說你心另有所屬?」

杜柏欽點點頭。

杜夫人說:「既然是這樣,那我就得回了老將這門親事,你就不應該跟茉雅結婚了。」

杜柏欽低聲道:「謝謝媽媽。」

杜夫人笑了笑說:「家裡還留有她掌的幾盞香呢,那味道我很喜歡,看得出是心靈手巧的女孩子。」

杜柏欽牽牽嘴角:「脾氣可不小。」

杜夫人很快地答:「有你脾氣壞?」

杜柏欽無奈笑笑。

杜夫人唇邊笑意溫柔,有些許的好奇之色:「那姑娘不但羅特喜歡,莊園里人人都喜愛她,司三就不必說了,連伯恩都誇獎她,是多麼可愛的一個女孩?」

杜柏欽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只好裝作漫不經意地答了一句:「嗯。」

杜夫人問:「她現在在哪?」

杜柏欽皺了皺眉,忍過胸口的一陣痛:「媽,我鬧成這樣,你說她在哪兒?」

杜夫人嘆氣了一聲:「先好好養病。」

杜柏欽想起了什麼,眼神黯了黯。

杜夫人說:「你父親一直給你太大壓力,公事我管不著了,柏欽,婚事由我定,媳婦兒一定要可心的,不然我再也不答應。」

酒店一樓的露天咖啡館。

午後的陽光疏疏淡淡,三三兩兩的人坐在咖啡座上,淡淡的雪光照射在玻璃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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