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深夜的泛鹿莊園。

今晚異常的安靜。

二樓主卧室外的客廳有低聲的交談,傭人一直在樓道外垂著手候差。

主卧室內咳嗽聲隱隱不斷。

杜柏欽半倚在床頭,頭髮微濕,身上穿了一件深藍睡衣,更加襯得膚色白得凝脂一般。

他一直不停地咳嗽。

方才護士給他打針,發現他的手臂的長出大片紅點,當即謹慎地放下了點滴袋,出去請示何美南。

何美南進來看了一眼他的手臂,熟門熟路地去掀他的睡衣,杜柏欽一把掀開了他的手。

何美南沒有好臉色,不悅地道:「別妨礙我,讓我看看過敏的情況。」

杜柏欽鼻音很重,悶聲說:「不用看了,全身都是。」

今天滿場濃郁香氣和鮮花花粉對他敏感脆弱的肺部簡直是一場災難。

何美南頭大無比,過敏只會讓病人的身體免疫能力更加下降,他蹲在床邊改醫囑:「上次訂婚,搞了一個跟好萊塢一樣的盛大場面,結果回來高燒了一個禮拜,你就非得做這麼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杜柏欽沒理會他,低喚了一句:「司三。」

司三早已在等候,聽到他的聲音,揚聲朝外吩了一句:「請詹姆斯先生進來。」

一分鐘後詹姆斯提著一個黑色手提包走了進來。

何美南說:「你們能不能不談公事了?」

詹姆斯笑容可掬:「何院長,不是公事。」

何美南聳肩,低聲交待護士:「過敏可能會加重發燒,每隔十五分鐘給他測體溫和耳溫,我給免疫科和皮膚科主任打電話。」

護士點點頭,打完針,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詹姆斯翹著腿坐在床邊,一邊從手提電腦中調取資料,一邊笑著道:「老大,畢生難忘的半場婚禮。」

杜柏欽聲音沙啞:「少廢話,速度幹活。」

詹姆斯手上飛快按了幾個鍵,翻轉電腦到他跟前:「——唔,找到了。」

他右手扎著針不方便,詹姆斯拖了張椅子放在床沿,讓他方便使用左手。

杜柏欽皺著眉頭凝視屏幕上的資料:「當時跟著她的那兩名飛官,現在可還在康鐸?」

詹姆斯的回答頗為有趣:「我當時做調查報告時詢問過,他們的口徑都毫無破綻。下午接到你電話時我去資料室,然後我一個一個打電話去查,事情蹊蹺了,當時陪同將小姐兩名飛行員,現在一個也不在國內了。」

杜柏欽眉心擰得更緊了。

詹姆斯有著職業敏感度:「柏欽,你懷疑將小姐救你的真實性?」

杜柏欽淡淡的眸光看了他一眼。

詹姆斯再了解他不過,如果不是思慮良久有了幾分把握,他斷然不會說出這麼重大攸關的事情,他即刻問:「那麼你覺得是誰?」

杜柏欽聲音嘶啞輕柔:「是蓁寧。」

詹姆斯靈光乍現:「你們早先就認識?」

杜柏欽點了點頭,一邊低咳一邊問道:「她當時不是也在南部?」

詹姆斯迅速調出南部戰役的資料,一頁一頁地翻查,進行時間點的詳細比對。

詹姆斯一邊埋頭幹活一邊說:「你當時沒有跟我說,我當時以為是兩個獨立的案子,梅傑前幾周還查過你姑娘,他跟你說了罷?放心,我沒給他多少實際性的資料,問題是他知道得似乎比我還多?柏欽,是不是有人調查你?話說回來,將小姐的確逼著飛官冒險開進戰地,然後駕即機將受傷的你接回,當時空軍基地的所有官兵和醫生都可以作證,沒有人懷疑這件事情的真實性。」

這時護士在外面敲門。

詹姆斯看了看錶:「太晚了,你先休息,為了彌補我的嚴重失誤,我今晚不睡也得找出線索來。」

杜柏欽垂眸低頭,聞言苦澀地笑了笑:「只怕犯下嚴重失誤的是我。」

詹姆斯安慰地拍了拍他:「我先回去,儘快修補。」

他腳步匆匆地推門離去了。

杜柏欽閉上眼靠進枕頭,太陽穴一抽一抽地跳著疼,腦中思緒紛擾。

杜夫人端著牛奶上樓來,何美南正在起居室外對司三交代病情。

何美南喝著茶喋喋不休地說:「他這段日子睡眠質量太差,根本沒有辦法休息,一直依賴安眠藥,快快叫蓁寧美人兒回來。」

司三同他訴苦:「何院長,我們又有什麼辦法。」

何美南唉聲嘆氣地答:「唉,沒有蓁寧美人兒,我工作量加倍啊。」

杜夫人這時走了進來。

何美南紳士地站了起來:「夫人。」

杜夫人溫柔地笑了笑:「何醫生,辛苦了,柏欽怎麼樣?」

何美南規規矩矩地答得謹慎:「有些發燒,您進去看看他。」

杜夫人推門進去。

房內的時針已指向凌晨兩點,杜柏欽閉著眼躺在床上,杜夫人上來摸他的額頭。

一片滾燙。

他累得很,睜開眼看了一眼:「媽媽,沒事。」

杜夫人柔聲說:「別說話了,一天沒吃過東西,要不要喝點牛奶?」

他早上從教堂到現在都沒一刻歇過,到晚上回到泛鹿,真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回房間洗了一個澡出來,躺進床上手上就戳了針開始掛水。

杜夫人給他端牛奶,杜柏欽勉強喝了半杯:「太晚了,媽媽,去睡吧。」

杜夫人叮嚀了幾句,又細心地給他掖好被子,才掩門出去了。

杜柏欽從床邊拿起電話。

他撥蓁寧的電話,不出所料,關機。

轉而打給香嘉上,通了。

好一會兒香嘉上懶洋洋聲音才傳來:「柏欽,美好的一天,不是嗎?」

杜柏欽不理會他的胡扯,啞著嗓子道:「嘉上,別再帶著她拋頭露面。」

香嘉上笑嘻嘻地說:「哪裡到你管,我們忙著喝香檳慶祝終於能氣死你。」

杜柏欽語氣低沉地警告:「她的安全我來負責,你自己當心點。」

香嘉上突然在那端怪叫:「柏欽,我家老大要殺我。」

電話驟然掛斷了。

放在耳邊的手機被突然拿走。

隨即被果斷地切斷了通話。

香嘉上抗議地大叫:「喂!我還沒說完呢!」

他聲音不改風流倜儻,其實眼下處境卻頗為狼狽,衣衫凌亂地躺在大床上,四肢都被緊緊地捆綁著。

站在床邊的是一個中年男子,五官跟香嘉上有些相似,年紀較長,眼神陰鷙:「廢話連篇。」

香嘉上笑眯眯的:「大哥,對於你目前的最大敵人,我得幫你探探敵情啊。」

香嘉運繼續逼問:「今天那女的跟你什麼關係,跟杜柏欽又是什麼關係?她跟將家那丫頭到底說了什麼?」

香嘉上哭天搶地地喊:「哎喲,大哥,今天廣播公司的記者打來,要送我我看上好久的那個女主播,我都沒說出去,我憑什麼告訴你?」

香嘉運一腳將他踢進角落裡,冷冷地道:「那等你想起來再告訴我吧。」

香嘉上翻身回眸一笑:「大哥,你跟杜柏欽斗,討不到什麼好處的。」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起此事香嘉運的臉瞬間扭曲了:「你還敢說!若不是你他媽是非不分跟商務部簽署了協議,我至於現在那麼被動么,這姓杜的找了個借口要斷了香家的財路,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香嘉上扯了扯嘴角:「我這不是為國家做貢獻嘛。」

香嘉運氣咻咻地說:「他媽的杜柏欽要為國捐軀,自己開飛機去轟炸敕雷島不更好,假惺惺搞什麼石油戰略,假借國界爭端,還不是要勾結搞私人產業改革!」

香嘉上不服氣地道:「你賣了那麼多油給汶尼,擱以前那就是叛國罪,都夠你槍斃好幾回了——」

他歪頭想了想:「還要連同你幾個情婦生出的半打兒子。」

香嘉運氣得臉都歪了,回頭沖著屋子角落的保鏢惡狠狠地叫:「給我塞上他的嘴巴!」

早一場大雪降臨首都。

泛鹿莊園落滿了一層厚厚的積雪。

二樓的卧房內,窗帘緊閉,暖意融融,阻隔了外面的風雪交加。

杜柏欽早上醒了,熱度退了一些,只是人燒得有些昏昏沉沉,他進去浴室洗澡,結果摔了一跤。

巨大的動靜嚇得司三差點沒衝進去。

出來護士來給他量溫度,又有護士抽血查血氧飽和度,呼吸科主任那泓一早來他這裡報道,拿著聽診器聽了半天他的胸腔和肺部,眉頭打成了死結。

那泓說:「殿下,我給院長打電話,您最好入院做個檢查。」

杜柏欽嗓子疼得厲害,只能發出輕微的氣音:「那主任,何院長沒辦法同意你的建議。」

那泓一本正經地問:「為什麼?」

杜柏欽答:「因為我討厭他的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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