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十一時四十五分,教堂的大門緩緩打開。

將茉雅挽著父親將維將軍的手臂款款走進禮堂。

披著紅袍的康鐸大主教迎上前。

杜柏欽從容走上前,擁抱新娘的父親,而後靜靜站在一旁,靜候新娘父女再次擁抱,互相擦拭淚水,然後他接過了新娘的手,挽著她的手徐徐地穿過滿場注視的目光,一步一步地走到神壇下,——他做得是如此的彬彬有禮、雍容優雅、一絲不苟,完完全全的皇家風範,完美精密的——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感。

可是嘉賓們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這都是的一對光彩照人的佳偶。

大主教開始宣讀祝禱詞,賓客起立為新人唱頌歌。

一篇祝禱詞充滿了各式的溢美和祝福之詞,一番頌唱之後,冗長儀式終於結束,一對新人即將隨大主教開始宣誓。

大主教手捧聖經站立在神壇上。

滿座衣冠,屏息靜待。

就在這一個瞬間,忽然有女子輕輕一句,柔和悅耳的嗓音:「等一下。」

柏錚做的是首席伴郎,他就站在大哥的身旁,看到杜柏欽的肩膀微微一震,然後迅速轉頭。

幾乎是聲音發出的同一時刻,他的目光立刻攫取了坐在右邊靠最角落的一個位子。

柏錚順著大哥的目光,看到一個身姿窈窕的女郎,穿米白色套裙,一頂黑色寬沿帽子,緩緩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杜柏欽整個人完全怔住了。

立在廊柱深處的數名保鏢手上迅速按住了佩槍。

杜柏欽用眼光示意伊奢,伊奢趕忙走過去制止。

那美麗的女郎亭亭而立,優雅地對著賓客欠了欠身,嘴角微微含著溫雅的微笑,然後起身走向前台。

這般肅穆的場地,這麼隆重的賓客,她仍是這麼從容美好,眾人頓時被這等鎮定優雅的風姿震懾住了。

蓁寧走到將茉雅的身邊,看也未看對面的杜柏欽一眼,微笑著俯下身。

一旁的伴娘過來阻擋她。

蓁寧反手一把就扼住了她的手腕。

將茉雅蒙著頭紗,看到一張微笑的臉龐靠近她的肩頭。

蓁寧湊近在她的耳邊,用兩人才聽得到的耳語,清清楚楚地道:「杜柏欽根本不是你救的,將小姐,你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你不配跟他結婚。」

聲音幽涼清悅,縷縷飄散,絲絲不絕。

將茉雅雙眼驚恐地驀然瞪大,下意識的反應是立刻扭頭查看四周,發現除了她似乎無人聽得見,這個隱藏在她心底深處多年最可怕的秘密,日日夜夜鞭笞著她的良心,令她不安和恐懼,此刻仿若潘多拉的魔盒被瞬間在眼前打開,各種白色和黑色的魔鬼發酵,膨脹,猙獰著面孔,紛紛向她撲來,將她那點可憐的勇氣都淹沒了。

將茉雅臉龐微微地發起抖來,然後是肩膀和手臂,最後禁不住全身都開始打顫。

蓁寧只說了一句話,隨即站起身來,客氣地對站在神壇上的大主教笑了笑,款款走了回去。

賓客們直瞪瞪地看著,直到那美麗的女郎坐回了位子,依舊什麼也沒有發生。

樂隊重新演奏起動人的樂曲。

滿場依然溫馨美麗,一對新人盈盈佇立,方才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

只有柏錚分神望向大哥,他的脊背挺直,幾乎要僵硬,臉色蒼白。

大主教處變不驚,笑了笑捧著聖經上前來繼續開始宣讀誓詞,將茉雅卻忽然猛地抬起頭來,動手掀開頭紗,新娘的臉色也是獃滯而發白的,她牙齒咯咯地打顫,朝著對面的杜柏欽擠出了一句:「你來處理。」

語罷她提起了婚紗,飛快地往禮堂的後面跑走了。

新娘的母親幾乎是直覺一般地立刻站起來尖叫了一聲:「茉雅!」

將茉雅一秒鐘也不回頭,彷彿後面有什麼可怕的東西追著她似的,白色的身影一霎那就消失了。

「哦,上帝啊!」新娘的母親倒在椅子上,驚厥了過去。

一群人手忙腳亂地扶住將夫人。

隨著那聲驚呼之後,現場瞬間陷入了一片寂靜,然後又迅速湧起了一片嗡嗡的低聲交談。

這時有人嗤地一下漫聲輕笑,音調不大不小,卻足夠他的周圍的賓客都聽見了。

一個衣著入時的西裝男青年嘴角微翹,聲音倒是非常非常的遺憾:真可惜。

諸人目光紛紛掉頭,又看到了那位白衣黑帽的神秘女郎,此人如此絕代佳人手臂上挽著的,不是笑意盈盈的香嘉上又是誰。

賓客愈發的騷動喧嘩起來。

杜柏欽最先從變故中反應過來,他走到第一排的豪華座椅前,傾身恭敬地道:「抱歉,婚事取消了,陛下。」

國王站起來和他握手:我很遺憾。

一群侍從擁護著國王夫婦往外走。

滿場賓客這才真正意識到婚禮告吹的事實,紛紛站立了起來,一時間,椅子拖動的聲響,不安走動的腳步聲,人們壓低聲音的交談,夾雜其間的各種情緒,充滿了整個開闊的弧形禮拜堂。

杜柏欽臉上依舊是蒼白鎮定的,他送走國王一行人,杜夫人迎上前,他低頭對母親說了幾句話,杜夫人微微嘆息了一聲,轉而對立在一旁的柏錚和柏鈺交代了幾句。

杜柏欽最先走到新娘的家人那一排,低聲道:「將伯伯——」

將夫人已經蘇醒了過來,這位柔弱的婦人拉著杜柏欽的手,喃喃不安地道:「柏欽,這怎麼回事?」

杜柏欽握了握她的手,語調溫和地說:「夫人,您先回去休息。」

將茉雅的哥哥將靄惱怒地沖著他叫:「杜柏欽,那個女人是誰?你的情婦上來攪場是不是?」

將維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敲:「渾小子!不得無禮!送你媽媽回去。」

杜夫人上前來溫柔地交談了幾句,和將家的大公子一起,把將夫人送了出去。

眼見重要的賓客離場,杜柏欽的侍衛圍攏上來。

杜柏欽緩緩地深吸了口氣,抬手鬆松領帶,扶著桌子捏了捏眉心,轉頭示意伊奢。

伊奢給他遞上煙。

杜柏欽點煙深深吸了一口,稍微聚起些許精神,轉頭道:「問文,替我送一下客人。」

方問文一直待在他的身後,聞言點點頭,往禮堂前面走去。

杜柏欽走到梅傑面前:「閣下,抱歉。」

首相梅傑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遞給他一絲隱秘的笑意,然後轉過身來神色平緩對著他身後的政府官員和外交官說:「紳士們,走吧。」

那一排先生們都站了起來。

有人上來拍了拍柏欽的肩膀,但也不多說話,很快就離席了。

將維將軍此刻顧不上許多,站在禮堂中央對著將家的保鏢咆哮:「荒唐!不成體統!給我派人將茉雅找回來!」

保鏢戰戰兢兢地道:「老爺,艾里克已經追出去了,茉雅小姐不接電話。」

首相離去後,杜柏欽走了回來,剛想要說話,卻忍不住先低咳起來。

杜夫人在一旁好言相勸:「將先生,茉雅肯定不是故意的,一定是柏欽哪裡做得不好,先別怪孩子,等到平靜下來我們再仔細問問緣由。」

將維將軍是一貫耿直的火爆脾氣,雙臉漲紅怒道:「婚姻不是兒戲,不管什麼理由,這就是不負責任,將家出了這麼一個任性混賬的女兒,照我看,她索性也別嫁了,嫁了,也是禍害!」

杜夫人輕聲細語地說 :「你夫人身體不好,別責怪女兒傷了夫人的心,老將,兒女們的事,讓他們自己做主。」

將維將軍又回過神來,神色有些不安的躊躇:「剛剛家裡說,內人回去車上受刺|激傷心得哭了一陣子又不好了,我得回去瞧瞧。」

杜夫人說:「那快些回去陪尊夫人。」

將維將軍握了握她的手,重重地嘆了口氣:「杜夫人,唉!」

將維將軍跨前了一步,轉頭看了一眼四周:「那這一團亂……」

杜夫人妥貼地說:「交給柏欽罷。」

將維將軍對一直站在母親身側的人道:「柏欽,辛苦你善後。」

杜柏欽正接過侍衛捧上的溫水喝了止咳,聞言只穩重地點了點頭。

將維將軍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了。

女方的最後一撥賓客也自然隨著離席。

此時的賓客已經走了大半,柏錚和柏鈺站在教堂的門前,和每一位離席的客人握手,致歉,擁抱,揮手,目送他們登車離去。

杜柏欽抬首往座中望去,香嘉上挽著蓁寧的手,跟在一群|交談不休的賓客身後,正慢慢地朝著教堂大門走去。

杜柏欽心臟的最深處輕微一抖,直覺一般地抬腿跟上去,嗓音微微發顫:「蓁……」

半個字卻生生吞進了喉中。

身形才移動了一步,他已看清了眼前金碧輝煌的教堂,看清了門前的大批政要貴賓,看清了盯著他們的或明或暗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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