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早晨十點,花園草地的一層薄霧散去,陽光穿透秋日金黃的葉子,灑進餐廳酒柜上疊放著的一組水晶香檳酒杯,折射出閃爍光芒。

落地玻璃窗外結出的白霜正在融化,有寒氣緩慢地滲出。

花房餐廳的另一側,珠灰縐紗是卻拉了下來,遮住了外面光線,暖氣打開,溫度適宜。

一張清漆原木大桌上大疊文件堆積著,一側桌面散落著煙盒和咖啡杯子。

杜柏欽手邊的半杯咖啡已經有些涼,他只顧著凝神看手上的文件,專心致志,眉頭微微蹙起,偶爾握拳,低低一聲咳嗽。

身側是他的首席軍事顧問,時任國防大臣幕僚長的謝梓。

謝梓將審核過的文件遞給他,一邊彙報著重要事務:「下周在首都特區召開的航空航天研討會,這是擬出的主要議題初稿。」

杜柏欽接過瀏覽,他抽了一支煙,夾著筆的手往右邊摸索打火機,謝梓已搶先一步站起來,打火機清脆一聲,燃起一小簇暗藍色火苗。

杜柏欽略微湊上去,點著了煙,吸了一口,辛辣刺|激的氣體吸入肺中,換取片刻的清明。

杜柏欽手上不停,腦中同時飛快地過了一遍出差前留下的事情:「由東尼負責指導的空軍在A2/AD環境下作戰的訓練模式,開展得如何?」

謝梓回答:「進展尚好,敘職報告在辦公室,可要秘書處調閱過來?」

杜柏欽嗯了一聲,低頭簽字,眼角的餘光瞥到樓梯處走下的人影。

謝梓低聲一句詢問:「殿下?」

杜柏欽卻沒有回答他,抬眸看了看餐廳外。

謝梓這才回頭,看到大廳的樓梯正走下一個女孩,一件碎花雪紡衣衫,黑色微卷的長髮,氣質格外的好,清麗出塵,精靈一般。

蓁寧似乎是看到他在處理公務,遲疑了一秒,自動避讓了出去。

杜柏欽抬手在煙灰缸中熄了煙,不以為意,稍微提高了一點兒音調道:「過來。」

他聲音略沙啞,比平時更沉了幾分。

謝梓抬頭往外看去,作為最近他身的下屬,他這段時間不免也略聽到一些風聞,但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傳聞中的女主角,還是沒忍住好奇心,悄悄多看了一眼。

杜柏欽卻沒注意到他的神情,眼睛一直看著蓁寧,直到看到她沒有往外走,而是一步一步地緩慢挪了過來,這才轉身過來刷刷埋首簽了幾份文件:「下午我回辦公室再說,今天先到這裡。」

謝梓點點頭:「我通知秘書室安排行程。」

謝梓自動開始收拾桌面的文件。

杜柏欽問:「還要吃點早餐嗎,蓁寧習慣中式。」

謝梓識相地站起來:「不了。」

蓁寧很有分寸地停在門口。

謝梓拎著公文包出去,沖著她點了點頭。

蓁寧回報了微微客氣的一個笑容。

謝梓暗暗讚歎,果然是美人兒,難怪杜家長公子要以金屋藏之。

杜柏欽起身走到餐桌旁:「過來坐。」

傭人將早餐端了上來,蓁寧從國內回來之後一個星期,司三就從城中的康庭酒店聘來一位中餐主廚,這位五星酒店的主廚先生姓曾,是一位胖胖的好先生,廣東人,在九十年代的外出淘金熱潮中出國,已經在墨國待了好些年,擅長做粵式料理,兼作幾個雲南菜,蓁寧很喜愛他做的燒雞松茸菌,常常溜進廚房偷師學藝,很快適應了他的蹩腳普通話,異國遇鄉音,兩人聊得分外非常歡暢。

傭人端上的一碟灌湯包煎得香氣四溢,金黃的醬瓜擱在精緻的碟子中,蓁寧自己動手盛了一碗白粥,卻不提昨晚的事,只淡淡地說:「這麼早工作?」

杜柏欽端起咖啡,壓下喉嚨的不適,輕描淡寫:「嗯,一點急事。」

蓁寧看了他一眼,平和地陳述:「太早喝咖啡傷胃。」

杜柏欽隨口答了一句:「提神,沒事。」

蓁寧開口問他:「要不要喝點粥?」

杜柏欽一愣,點了點頭。

傭人捧了茶上來,杜柏欽就著杯子漱口,順手取過盤子上的熱毛巾拭了拭手。

蓁寧已經將一碗冒著熱氣的小米粥放置在他面前。

杜柏欽不再說話,半碗粥喝下去,身體有妥帖的暖意。

蓁寧仔細看他,藍色條紋襯衣,英氣臉龐,挺直鼻樑,賞心悅目的一張臉,不過氣色相比昨晚,好不到哪裡去。

杜柏欽見她已經換好了衣服,碎花襯衣和煙灰色七分褲,想起來問:「今天去哪兒?」

蓁寧老實地答:「伯恩說要帶我去划船。」

伯恩是莊園前院的花匠,蓁寧常常在草坪上陪魯伊玩,才跟他認識的。

泛鹿莊園廣闊得嚇人,杜柏欽掌管著這麼廣大的一片土地,在裡面可以騎馬,泛舟,園藝,野餐,整座山莊從山底的林蔭大道一路延伸到半山的湖泊,不知多麼的寧靜優美,除了墨國軍機政要的車子來來回回地煞風景,泛鹿山莊簡直就是十八世紀的英倫莊園。

杜柏欽倒沒料到她跟他府上的家丁這麼快就如此熟悉。

杜柏欽叮嚀了一句:「天氣冷了,不要玩水,當心感冒。」

蓁寧笑了笑:「哪來那麼嬌貴。」

杜柏欽低啞咳嗽一聲,但很快壓抑住了,端起一旁的水杯:「我今天沒有空,讓司三派人看著,自己小心點兒。」

蓁寧聳聳肩,沒有回答。

她想起來那風景優美的私家花園,深藍湖泊和白色小舟,明明是他自己的產業,只是想必他自己一年都沒有空去享受幾次,真不知他到底是怎樣在浪費生活。

司三這時過來低聲稟報:「殿下,國防部的翻譯官先生過來了。」

傭人已經替他拉開椅子,杜柏欽站起來:「慢慢吃,待太陽起來暖和一點再去划船。」

蓁寧划船回來,下午又在花場逗留了半天,這才回到了大屋。

杜柏欽照例是在深夜才返回。

蓁寧在二樓的房間,聽到樓下他沉沉的咳嗽聲。

還有一個男人的聲音傳出,純正的倫敦腔,是那位大牌的羅特爵爺:「有哪個國家行政部門必需工作到晚上十點?首相官邸的一群高官全是混賬,辦事效率這麼低下,拿這麼多納稅人的錢做什麼?」

隔了好一會兒,杜柏欽才回答他,聲音沙啞不堪:「好了,好了。」

羅特爵爺轉身徑自下令:「司三,通知謝梓取消他明日的出訪計畫。」

司三站著沒敢動,目光覦杜柏欽的神色。

杜柏欽用眼神示意他不必理會。

羅特爵爺看了他們主僕一眼,氣得中氣十足地吼了一聲:「你還要不要你主子的命了!」

杜柏欽按了按額頭,無奈地道:「凱西女士怎麼沒把您留在維羅納?」

羅特爵爺忿忿地說:「杜柏欽,你趕我走?」

杜柏欽聲音帶了幾分調侃:「不敢。」

羅特爵爺繼續吼:「我不過去義大利住了半個月,你就把自己身體搞成一副破爛——本來就已經是一副破爛——氣管和肺部反覆發作感染是什麼後果你自己最清楚!」

杜柏欽聲音低微下去:「好了,我知道。」

羅特爵爺轉身道:「司三!」

杜柏欽無奈示意司三出去照辦。

羅特爵爺滿意了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來問道:「上次你府上那個小姑娘呢,你身邊來來去去這麼多女人,我就看她最舒服可愛。」

杜柏欽牽牽嘴角,露出一抹淺淺笑意:「在樓上,您再喊,整座莊園的人都醒了。」

羅特爵爺說:「明兒我找她去散步,你上樓躺著,吩咐護士進來。」

蓁寧睡到半夜,下起雨來。

秋天的雨淅淅瀝瀝,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愁緒,就如她的心情。

杜柏欽在房內休息了幾天。

蓁寧知道他在莊園內,但他卻幾乎不在莊園內走動,蓁寧也很少見到他。

有一日下午蓁寧從一樓的實驗室出來,看到他的車駛進來,他下車往大廳走來,不知是淋雨還是吹了冷風,臉色煞白,也沒有理會她,徑自進了書房。

只是他出入俱是車駕,被隨行官員和侍衛官一眾人圍得密不透風,最多不過是風衣衣角略沾了幾滴雨水,怎會有那般糟糕的臉色。

杜柏欽在泛鹿莊園的時候,大部分時間是待在書房,書房是莊園的軍機重地,由他的侍衛長伊奢一日二十四小時調遣警衛把守,蓁寧從不會踏足。

杜柏欽如果不召見她,她自動當隱形人。

雨下了幾天,終於天氣好,半道彩虹掛在半山,寒意漠漠。

蓁寧換了鞋子下樓去散步。

杜柏欽正好坐在大廳吸煙看文件,見到她出來:「去哪兒?」

蓁寧答:「去外面走走。」

杜柏欽站起身:「我陪你去。」

傭人立刻替他取了外衣過來,蓁寧退開一步,看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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