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蓁寧先是看到了道路盡頭升起的一片衝天火光,然後是伴隨傳來一陣悶啞的爆炸聲。

整個大地在隱隱震蕩。

蓁寧高度緊繃著的神經那一刻幾乎要斷掉,心底劇烈驚跳得如同瀕死的病人。

她拼了命地踩油門,車在高低不平的道路上彈跳,幾乎要飛了起來,一路風馳電掣地開到目標地點,她還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噗噗的子彈從一側的樹林射出,密密麻麻地打在防彈玻璃上,車身劇烈搖晃,輪胎被擊中了,車的巨大慣性衝擊力幾乎將她從駕駛座甩了出去。

蓁寧用盡全身的力氣扭轉方向盤,穩住車子,然後推開門跳下車,滾到了一邊的樹叢中。

迎頭又是密密的子彈射來。

突然有人一把按住她的頭,將她拖到在路邊的一道溝壑中,然後有人撲到她的背上,男人嘶啞的聲音:「蓁寧!該死,你怎麼現在才來!」

是二哥風桁。

耳邊都是嗡嗡的迴音,蓁寧看了看四周,火光照映著整片天空,空中瀰漫著一股刺鼻燒焦的味道,他們距離爆炸點太近了,皮膚都被炙烤得發燙,除了二哥之外,蓁寧只見到方塊的擋在他們身前不遠的一個土堆處架槍回擊,她大叫著問:「爸爸呢?謝哥呢?」

二哥臉上污黑,衣服上染滿了炮火的灰燼,眉頭之間都是冰寒的怒意,他並沒有答蓁寧的話,只徑自拾起槍,對著方塊叫:「我壓制住火力,方塊你護著她退出去!」

方塊手上飛速地換了彈匣,抬手抹了一把臉:「二少爺,你帶姑娘走!」

一顆炮彈在他們右側落下,風桁迅速地將蓁寧護在身下,身體下的土地猛烈震動,簌簌的灰塵落了他們一身。

方塊嘶吼了一聲:「二少爺,走吧!」

風桁當機立斷,厲聲命令道:「你馬上跟上來!」

風桁一刻不再猶豫,拽住蓁寧的手臂,蓁寧不明所以,猶自掙扎著叫:「二哥,爸爸呢?」

風桁拖著她往外爬:「別問,走!」

恐懼不安的情緒一點一點地如黑色的潮水一般翻湧而來。

蓁寧再次環顧四周,抱緊二哥的手臂緊緊逼問:「二哥,爸爸在哪裡!?」

對面的火力暫時停住了。

方塊握著機槍往他們這一側挪來。

風桁咬著牙說:「蓁寧,把槍拿起來,我們衝出去。」

蓁寧覺得自己的聲音被胸腔的窒息擠壓得幾乎要破碎,她抖著嘴唇哆哆嗦嗦地問:「二哥,你先告訴我——」

風桁指了指那片的倉庫,一瞬間臉上也有抑制不住的哽咽,他將蓁寧按入了懷中:「好了,跟二哥走——」

五雷轟頂一般,蓁寧只看到眼前一陣的白光,她渾身發軟,痛苦地嚎叫了一聲:「爸爸!」

蓁寧忽然狠狠地掙開了風桁的手,爬起來朝著外面跑去:「不!我要回去找爸爸!」

激烈的炮彈瞬間響起。

下一個剎那,風桁如獵豹一般迅捷地躍起,將跌撞著往外跑的蓁寧一把撲住,抱著她一個翻身滾,躲過了那致命的一擊。

蓁寧伏在地上痛哭失聲,神志已經陷入瘋狂。

風桁拖住她,扭轉她的臉,反手就給了她一個耳光:「蓁寧,你清醒一下!」

蓁寧的動作瞬間靜止了下來。

她渾身瑟瑟發抖,滿面都是淚,也不覺得痛。

她眼中看著那片吞噬了一切的火光。

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她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已經崩塌了。

她的整個世界都已經毀滅了。

蓁寧記不太清楚後來他們是如何沿著的,她只記得她跟二哥互相掩護著,她是憑著長期的精密訓練形成的反應瘋狂地掃射,直到最後一刻,是二哥拖著她爬上了飛機。

他們帶回了方塊的屍體,二哥在風家西院的病房取出了腹腔和手臂的兩顆子彈,蓁寧自從回來之後,不吃不喝,也不說話,就默默地守在房門外。

兩天之後,風桁終於醒過來,蓁寧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了幾步,暈倒在房間外。

蓁寧昏睡了兩天,大腦完全是一片混混沌沌的,連日子的白天黑夜是怎麼過去的都不知道。風家的整座院落大門緊閉,紅外探頭密集地轉動,風容和風澤領著保鏢二十四小時輪流負責戒備。

所幸的是,他們在墨國經歷的這一場風波,似乎沒有更大的後續,這個西南的小鎮還是平靜一如往日。

一個星期之後,風家在展堂開會。

展堂是風家最機密的處理機構,一般由風家的家主主持,負責的是最重要任務的策劃和問責。

他們這次執行任務的最終結果,無論從哪一個方面說,都是一場無可挽回的悲痛慘敗。

無論沉浸在多大的悲痛之中,事情必須要及時處理。

蓁寧已經想得很透,人也漸漸的平靜下來,因為無論事情處理得如何,或者要接受什麼樣的懲罰,她都甘心情願地接受,她的心早已經被那場烈焰燒成了一片灰燼。

展堂的會議廳里氣氛凝重,黑衣保鏢在外來回巡視,參與這次行動的組織和策劃的,除了五個行動者之外,知情的只有父親的機要秘書和一個軍事顧問,除此之外正中的位置上還坐著一位男人。

男人約莫五十歲,一頭灰白的發,眉目精幹,穿考究的中式綢緞棉襖,一柄黑色手杖擱在桌邊。

座中諸人皆是默然無語。

蓁寧一踏進屋子,見到他,神色一愣,先上去奉茶,她捧著茶碗先喚了一聲:「師傅。」

聲音就已經哽咽了起來。

這位風家最有資格的元老級別人物,也是的展堂的總管,風家上一輩經他手教出來的弟子,幾乎都成了家族中的中流砥柱,他此時看著眼前神色慘淡的蓁寧,這是他的收官弟子,也是他引以自豪的一個女娃,卻沒想到會經歷這樣的大不幸,老人臉上的神色依舊嚴肅,聲音不免還是和藹了幾分:「坐我身邊。」

蓁寧點點頭坐了下來。

父親驟然過世,人心浮動,看來大哥必須請師傅出來才能主持大局了。

蓁寧環視了一周,母親沒有出席,按照風家慣例,家母並不過問家族外事。

即使是她丈夫故去,她仍然恪守訓誡。

又等了一會,門被保鏢再度推開。

風桁人還不能走動,三哥扶著他進來。

風澤看了蓁寧一眼,才兩三天光景,她已經完全不是同一個人,原本明亮靈氣的眼睛深陷成一個大窩,神色慘敗空茫,整個人完全被這樣的打擊擊垮了。

風澤臉上有些不忍,卻還是告辭一聲出去了。

人到齊了。

師傅一項一項地審查,風桁緩緩地回憶,他們一行人潛入之後順利見到了C,即使懷疑是敵方設置的圈套,但風侖的指示是,迅速撤退,拼也拼出去。

在撤退時,風桁和方塊護著人質先走,謝飛和父親斷後,撤出沒有三米,埋伏的槍火已經響起。

他們在和敵人交火的過程中,風桁帶著C先衝出了倉庫,卻沒見到蓁寧接應的汽車,只好避往一邊的樹林,敵方埋伏在高處的狙擊手突然襲擊,C被擊中腦部死亡。

風桁還沒來得及回頭接應父親,倉庫就已經發生了劇烈爆炸。

風桁說得很慢,但條理很清晰:「是我的責任,我沒能保護好目標人物。」

蓁寧搶著說:「不是,是我,是我去得太遲。」

風桁說:「爸爸堅持要斷後,讓我們先出來。」

蓁寧忍不住抽泣了一聲。

師傅看了她一眼:「冷靜下來。」

蓁寧忍著喉嚨的刺痛,死死壓抑著自己不哭出聲。

師傅開始發問:「你接到風桁的信號,是幾點幾分?」

蓁寧答:「十點零二十四分。」

師傅問:「可有立刻出發?」

蓁寧答:「是的。」

師傅問:「你抵達是約是十一時,路上花了多長時間,中間一切順利?」

蓁寧答:「路上遇到政府軍和叛軍交火。」

師傅說:「耽擱了多久?」

蓁寧答:「約有十分鐘。」

師傅不再詢問,只直接說:「蓁寧,你去半堂領罰,由師傅執掌,今後三年,你不得再接觸風家事務。」

蓁寧含著眼淚低低答應一聲:「是。」

師傅說:「喚保姆帶她出去,其他人留下來繼續商議。」

蓁寧恍恍惚惚地踏出會議廳,腿一軟差點摔倒,守在外面的風澤扶住了她。

她低著頭,眼淚一直流。

風澤扶著她的手臂,她臉上的淚一直往下淌,也沒有聲音,就是肩膀微微抖動,淚水一直湧出來,眼前刺痛成一片模糊。

風澤心疼地說:「蓁蓁,你冷靜點兒……」

她穿了一件薄薄的長袖白衫,細細胳膊透著涼意,彷彿脆弱得一捏就斷,風澤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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