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三哥兒,」家裡的成嫂在一樓的書房外喚了一聲。

風澤在裡邊應了一聲:「什麼事?」

成嫂小聲說:「妹妹進去洗澡,已經一個小時了,不見有水聲。」

風澤立刻站了起來:「怎麼不早點過來告訴我!」

他往樓上衝去。

風澤大力拍門,喊了好幾聲:「蓁蓁!」

裡面毫無反應。

門口的保鏢圍了過來:「三哥,怎麼樣?」

風澤說:「成嫂,拿鑰匙過來。」

他看了看身後圍著的一圈人,揮揮手:「沒事,出去吧。」

門打開,風澤看到蓁寧,衣著完好,她只是坐在浴缸的邊沿發獃。

看到他推開門,她轉過頭回過神來:「三哥,怎麼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渾然不覺外面激烈拍打的聲音。

風澤呼出一口氣說:「沒事,幹嘛躲在這裡?」

蓁寧看了看他的神色,又看看門邊的成嫂,慢慢浮出一個笑容,有些故作輕鬆的玩笑:「怕我自殺?」

風澤看著她的臉,心底閃過一絲苦澀:「不要這樣。」

不過是僅僅過去一周,那晚過後也並沒有大哭大鬧,只是晶瑩面孔的神采完全消失了,還是跟平常她住在家裡沒什麼兩樣,套一件寬鬆毛褲晃來晃去,白天非常耐心的陪小侄子玩耍,夜裡在後院的場地跑步,有時會陪父親練槍,更多時間是在花園的工作室里研究她那些花花草草。

只是偶爾空閑下來就會失神,臉上有格外迷茫的神色,就好像靈魂突然就轉移到了另外一個空間。

風澤知道她正在將自己封閉在一個時空獨自做困獸之鬥。

風澤捏了捏她的臉:「好了,快點洗澡吧。」

蓁寧點點頭。

風澤往外走去。

「三哥,」她忽然出聲叫他。

蓁寧看著他的臉好一會,才輕聲說:「再等等,再等等,我就能熬過去了。」

低低的,喃喃自語的,不知道是對風澤說,還是對自己說。

風澤手插在口袋裡,牽牽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無比的微笑。

春天來了。

風澤在花園裡陪她吃茶聊天。

事情已經過去將近一個月。

蓁寧在心裡一道又一道地不知道砌了多少防線,才有勇氣問一句:「處理得怎麼樣?」

風澤斟酌了一下,才答:「表面看來一切平靜。」

風澤說:「你回來時候在機場跟我一鬧,在四方街逗留了一會兒,認得你的茶鋪的老闆次日已經返滬。」

蓁寧知道想必那間茶鋪已經被風家轉手購下。

風澤說:「你在那一帶是熟臉,所以可能會有人記得你,但所幸遊客成千上萬,來來去去非常的快,除了你之前住公寓需要仔細檢查過之外,其餘還好,你之前的身份已經足夠安全,我們只用cover掉你回國的痕迹就可以。」

蓁寧有些慘淡地笑:「沒想到我惹出這麼大的麻煩。」

「不會,」風澤搖搖頭,又道:「蓁寧,你……」

風澤想了想,換了一句話:「爸媽很憂心。」

蓁寧知道他要問什麼,輕輕地對他保證道:「三哥,我懂事情的輕重。」

風澤將手中的紫砂瓷杯甩進竹墊的凹槽,佯裝惱怒地道:「男人而已,你三個哥哥給你的起點已經這麼高了,你還不懂得免疫力稍微提高一點?」

蓁寧望著風澤,年輕英俊的臉龐永遠帶著和熙笑容,不知怎地又想到另一個人冷厲漠然的神情,她浮起一個模糊的笑:「我曾以為自己會嫁給他。」

風澤心裡略有驚動,這是第一次聽到她口中提及杜柏欽,沒想到是這樣的口吻,他一時愣住,只能笨拙地勸一句:「忘了吧。」

蓁寧轉過臉,用的是賭氣的語調:「我此生再不會遇得到比他更好的人。」

風澤默默地嘆口氣,傷害終究還是傷害。

風澤扯出笑容來湊到她眼前:「不要這樣嘛,唉你看看,三哥一天比一天帥了,姑娘賞個臉……」

蓁寧終於一巴掌打到他臉上:「走開!」

風澤默默嘆口氣,風家生機勃勃的精靈小妹暫時不見了。

風澤動手收拾茶具的時候還是說了出來:「蓁寧,如果你願意,讓爸爸跟葉川他們開會看看,或許可以放棄現在的身份,我們替你重新塑造一個身份,如果能切斷過去,你就過你想要的生活。」

蓁寧愣了一下,然後堅決搖頭。

風家對她,父母慈祥,兄長疼愛,養育之恩,深重如山。

她絕不可能離開。

而且她倘若再接觸杜柏欽,她深知他的性格,杜柏欽在墨撒蘭軍政服役多年,心思縝密深沉非常人能及,而且做事雷厲風行,她怎可冒如此風險,那將會是把整個風氏家族推到了懸崖邊上。

其實她現在也不過做鴕鳥能躲一天是一天而已。

最初慘痛過去之後,她憋著一股勁兒地硬撐,慢慢鬆懈下來,才覺得難捱。

也不是覺得多痛苦,但是很空,從內到外,無法填滿的空虛之感。

她整夜整夜地失眠。

嫂子在餐廳跟媽媽說:「姑娘這一向瘦多了。」

媽媽嘆口氣說:「我跟爸爸商量看看。」

有一天師傅來看望她,師傅在那間小木房子將她最近胡亂調出來的汁液品了一遍,提議帶她去阿聯酋的一間風曼酒店工作。

蓁寧知道這是父母的安排。

至少讓她出去做事,分散注意力或許會好過一點。

師傅只是她的師傅,師傅其實是風曼集團掌香司總管,是風家的斬金堂主,父親做主讓她自幼拜師門下,只是她以前一直嬉戲任性,未曾好好鑽研風家香料的博大精深之處。

她入職很順利,依然用之前的身份,所有的手續都是走常規,為的是安全起見,從總部發了調令,她進入風曼酒店的水療中心做了一名技|師,工作負責是精油調配,一天工作三班輪換,一月休息四天。

蓁寧此時心情低落,對於流放千里,也沒有任何異議,卻沒想到在入職的第一天,就看到一位年輕女子,穿黑色古馳套裝,站在主管辦公室笑吟吟地望著她。

蓁寧驚訝過度,愣了好一會兒才撲過去抱住她,眼裡濕濕的:「藍藍姐。」

藍藍抱著她,熟悉的溫柔嗓音:「親愛的,歡迎你來阿聯酋風曼。」

蓁寧第一天並沒有正式工作,兩姐妹在酒店頂樓的咖啡座敘舊。

藍藍是風家總管老成的遠房侄女,由於當時國家政策的關係,她的父母想要個男孩子,於是將頭胎生出的女兒送出遠方的親戚處居住,藍藍是在風家長大的,跟蓁寧頗有幾分感懷身世同病相憐,蓁寧平時都是哥哥帶著玩,打彈弓掏鳥窩摸魚蝦無一不精,卻只有女孩子心底事,是兩姐妹常常夜裡躲在被窩中竊竊私語。

兩個姑娘一塊兒長大,藍藍比她年長,經常帶著還上初中的蓁寧,騎腳踏車穿上學,直到蓁寧出國讀書,藍藍已經進入風家做事。

蓁寧在第一年放假回來,才從母親處得知,她嫁了人。

蓁寧追著問為何她結婚她竟不知道,母親輕聲一句,她丈夫是你父親的門生,很優秀的男孩子。

蓁寧聽罷,默默地點了頭,就不再追問。

後來就一直再沒有見過了。

沒想到在這千里之外,竟然能故友重逢。

藍藍笑著說:「女兒都一歲半了。」

蓁寧大喜:「好快!」

蓁寧問:「我姐夫好不好?」

藍藍神色如常,點點頭有幾分甜蜜:「很好。」

蓁寧就不再問,父親的很多門生都認得她,她卻不能夠和他們深交,他們秘密在世界各地肩負著各種重要任務,她知道他們都是她最親的人,但是她不應該再追問。

藍藍在阿聯酋風曼擔任客房部經理,跟蓁寧所在水療中心不再同一樓區,但卻經常下班約她一塊兒吃飯喝茶,同事來自世界各地,但都很友好,其中有一位大馬女孩兒,名字是蘇絲,蘇絲祖父是廣東佛山人,她本人會說流利的廣東話,也是離家獨自在迪拜工作,她跟蓁寧是搭檔,經常偷偷跟她講八卦,有一次一位阿拉伯王室後裔富商的幾位太太一前一後進來,蘇絲在做推拿時候,其中一位女士裹著面膜大講特講家中是非,隔間另一位太太聽得鼻子都氣歪了。

蘇絲果斷推門奔入咬著耳朵叫蓁寧速速出來看熱鬧。

果然不期然兩位太太在奢豪的包間已經開始撕扯,戰況殊為可觀,兩具半裸著的白胖花花女體扭打在一起,毛巾頭髮瓶罐散落一地,直到聞訊趕來的彬彬有禮高大女保安將兩人拉開。

百年難遇的盛況,兩個女孩在調配間笑得肚痛,就這樣很快做了朋友。

師傅並沒有出現,蓁寧知道她照拂她,但在某種程度上,她也會負責看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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