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並肩作戰(下)

我的預產期是五月一日,醫生笑言真是個超級勞動模範,連生孩子都挑一個這樣光榮的日子,我笑笑沒說話,眼角餘光發現凌棠遠從進門開始一直在窗邊來回徘徊,他正在態度嚴峻的與人在通電話,因為聽力原因,他講話的聲音很大,我在微笑聽從醫生囑咐的同時可以輕鬆聽到究竟說了些什麼。

「你一走了之對任何人都沒好處,如果你計較,我可以把我們那份轉給你,你可以回來全心全意去做。」

片刻停頓,他低頭用修長的手指在窗檯敲了兩下又說:「我當然能代表她。」他回頭睨了我一眼,大概察覺我的表情緊張,突然放鬆語氣:「我們兩個人都希望你能回來。」我轉個身平躺了身子,不想刻意給他施壓,碩大的肚子壓得胃有些難受,但仍保持姿勢不動。我當然知道他在和誰通話,所以覺得此刻沉默是最好的態度。

不知對方回答什麼,凌棠遠又刻意壓低聲音:「下個月……」

我扭過頭問醫生:「我需要提前住院待產嗎?」被凌棠遠話音弄愣神的醫生頓了頓才反應過來我在說什麼,趕緊笑道:「可以,如果你願意,可以提前半個月入院。」

「沒問題,到時候我早點過來。」我微笑,準備起身,到了孕晚期身體透支的厲害,起身時異常費力,在醫生的幫助下才咬牙坐起。

醫生見我這樣似乎想到了什麼,又補充:「你最近又沒有覺得視力模糊,或者是上腹疼痛?」

我仔細想想,似乎偶爾有過這些癥狀,只是以為是懷孕導致的普通癥狀沒太在意,「好像有過,不過沒太在意。」

「其實是沒關係的,那很正常,這畢竟是你第一胎,宮腔壓力增大,子宮胎盤血流量減少減慢引起的缺血缺氧,血管痙攣導致血壓升高,就是妊高症了,我給你倒杯水,你先平靜一下再起來,小心點好。」

她很快過來,又給了我兩片維生素E膠丸,「回去多吃點魚肉,經常補充維生素E膠丸也會改善現在病症的。」

我聽話的仰頭把膠丸送入嘴中吞下,醫生剛剛緊張的表情稍有鬆弛,我沒留神她的表情,反而關注耳邊凌棠遠正在對電話那頭的人說:「你就算去那裡,他也不會放過你的,他可以用很多手段讓你明白犧牲的代價!」

這話說的好不嚴重,嗓子里的葯像被他的話突然卡住,停在縫隙里上下不得。那塊接觸膠丸的皮膚乾澀的厲害粘住了下滑的動作,氣息不暢的感覺讓我不自主想要把葯咳出來,輕輕咳了兩聲居然沒成功,於是我趴在床邊,向下咳,凌棠遠聽見我的異樣聲音,回頭大驚失色,立即合上電話跑過來幫我拍後背,沒拍兩下,兩顆黃色膠丸就吐了出來。

醫生連忙端過水,我費力的吞咽了幾口,醫生赧然的說:「其實你也可以回家服用,自己買一些容易服用的,可能這種膠丸你不適應。」

凌棠遠咬緊牙,向前邁一步,憤怒的目光像似要噴出火焰般瞪著肇事者,那位醫生倒退一步,眼睛已經不敢對視我們。

我好不容易從喘息中平靜下來,連忙拉住凌棠遠的手暗示的握了握:「沒事,醫生也是好心。」

凌棠遠的緊張從他的手就可以看出,他在微微顫抖,刻意背過身去的手指幾乎無力抓住我的手腕,戰慄的掌心冰涼,沒有一絲溫度。

我第一次見他這樣驚慌失措,他臉色陰沉:「幸虧是好心。」

我不知道該用搖頭還是點頭來表示我已然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我們是該換一家了醫院了,雖然這次可能是次杯弓蛇影的誤會,但為了肚子里的孩子,我們兩人必須謹慎,曾經在住院時失去聽力的凌棠遠已經是個再明顯不過的例子,我們不能縱容下一次可能的發生。

他攙扶我走出診室,在拐角處突然停住腳步叮囑我:「我忘了東西在裡面,你站在這兒哪也不要去,我拿完馬上回來。」

「好。」我點頭答應,他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不許動,除了我,誰都不能帶你離開。」

我鄭重點頭,手扶住牆,看他高挺背影重新消失在診室門的那邊。

究竟是不是我們心中揣想的那樣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三分鐘,他轉身出來,臉上掛著的笑容還算平和正常,徑直走到我身邊,一把摟住我的腰,俯在我耳邊說:「商量個事,咱們在家生寶寶怎麼樣?」

我打了個寒顫,不敢深問:「好。」

「我把你母親接來,讓她來照顧你。」這是他能想到的最穩妥辦法,也是我希望的,只是母親應該留在曄曄身邊照顧,不知道能不能帶上他……

「其他的事交給我考慮,你之需要乖乖回家生孩子。」凌棠遠從那扇門走出來後似乎變了一個人,幾分鐘前發生的事迫使他必須重新考慮一切。

也許他也發現樹欲靜而風不止的悲哀,即使最終他選擇離開風波中心,選擇成全孟嶼暮和我的財富,事情也不會像他想像那樣順利進行下去,更不可能給我們一個安全的環境。我凝望他繃緊的側面面龐,堅毅的下頜,複雜的百般滋味浮上心頭,也許正是因為他曾經歷經的一切如今要施加在他的孩子身上,才導致他不得不選擇先下手為強。

是的,我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了復仇的慾望。

那種欲置敵人於死地的堅決源於我們的孩子,為了不能再重複他所經歷痛苦的孩子,我們必須並肩作戰。

起初凌棠遠只是想讓我母親自己一人來,但我執意要親自去接母親,順便也可以探望曄曄的病情,這是我的兩塊心病,也是我一直擔心的問題。凌棠遠阻攔不成便隨我一起前往,住在賓館休息時,他緊緊的從背後抱住我,親吻我的脖子:「別以為我聽你的了,我只是想去看看把你養得這麼倔強的故鄉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我低笑,枕著幸福入夢。多少年的堅持被他冷言嘲諷卻沒有一絲不甘願,他的話更像是對我的一種變相許諾,他在說,我和你一起回去,因為那是你曾經的故鄉。

一個肯與我回家的男人,一個我肚子里孩子的父親,哪怕我原本不屬於那裡,但他仍願將那裡當作我的故鄉,為自己心愛的女人去看一眼她從小生活過的地方,他彆扭的言語也無法阻擋我的心再次貼近。

我的手慢慢交握他的,放在臉旁蹭著,嘴角的笑容離他炙熱的掌心沒有縫隙。其實未來究竟怎樣我已經不太在乎了,只要身邊有他,財富,股權,遺產都變得不再重要,只要能每天深夜安然的窩在他的懷裡睡去,已是幸福。

「寶寶是兒子還是女兒?」我含糊的問。

他把臉埋近我的頸窩呢喃:「不知道。是兒子就再生個女兒,是女兒就再生個兒子。」

「如果是兩個呢?」

他停了停,突然悶聲笑了一下:「那我們就省事了。」

我們懷著最平靜的心走走停停,凌棠遠顧忌我的身體每天只開兩個小時車,五天後我們終於回到那裡,那個我哭泣離開的故鄉。

重新踏上這個江南小鎮,濕氣分外凝重,凌棠遠不停的摟緊我的風衣,習慣北方暖氣的他覺得乍暖的南方著實有著透骨頭縫的陰冷,我相信他一定很不適應,但他習慣性的先抓緊我衣服前襟。

曄曄已經回家休養,我們從縣城輾轉回到家,再次踩在青石板路上,想起從這裡出去時的無奈,有些惆悵傷感。

原本以為街那頭會有他的身影,結果不見。卻無意中影影綽綽看見一個高大身影,分外熟悉竟似孟嶼暮,我疑惑的看著凌棠遠,他瞥了我一眼表情倒還算鎮定。

鐺鐺聲響在小鎮巷子里回蕩著,他好像正在修理什麼。

我們再走近,才發現孟嶼暮正在門口修著我和曄曄常坐的石階門坎。

鄰居家的孩子們都一窩蜂的圍著他,伸出小手不肯離開。顯然他已經在這裡住了很久,久到那些孩子嬉鬧著跟他要糖吃,久到他身上穿著母親給父親織的灰綠色的老氣毛背心,我佇足,凌棠遠靠著我的背,手攬住我的腰。

就在這時母親端水出來遞給他,孟嶼暮笑著接過一口氣喝個乾淨,我正想上前叫母親,凌棠遠卻拉住我的胳膊不讓我出聲。孟嶼暮笑笑把杯子還給母親,說了句謝謝,母親紅了眼圈又進了門,他又低頭重複敲打夯實石階的機械動作。他們是一對母子,一對久別重逢的母子,哪怕還有生疏感,也不能改變血緣親近。也許母親在他的身上還看見了昔日戀人的影子,所以孟嶼暮越是客套,她越悲喜交加。

他們沒看見我們兩個人,倒是有個往日熟悉的孩子跑過來,舉著小手喊:「姐姐,姐姐。」

呆望他們的我忙不迭的回過神答應,從衣兜里找事先揣好的糖,塞到孩子手裡拍拍他的腦袋,孟嶼暮此時抬起頭看見我們,微微笑笑,繼續敲著手下的石階,鐺鐺的聲音傳過了街道,也一下一下傳到了父親的那邊。

我回過頭又望了望那個紅漆斑駁的大門,又看了看孟嶼暮修繕好的自家門口,對應明顯,我在那扇門下枯坐等待一千塊錢的日子彷彿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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