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真相大白(下)

回家後,我給母親打了電話,醫院轉接,我握住聽筒不知該怎麼開口,只隨意問問曄曄的病情,母親還是習慣絮絮叨叨的說那些細節,我也還是默默的聽默默的擔憂,很久都沒出聲。似乎母親發現我的不對勁,急忙又問了幾句:「怎麼了,是不是有為難的事?怎麼突然打電話過來?跟媽說說。」

母親知道我已經進入凌家,不管是孟嶼暮還是誰說的,反正她已經知曉。她從未對我主動解釋過當年的事,我也沒問過,今天她突然察覺自己失言,連忙又補了一句:「不管怎樣都想著點肚子里的孩子,孩子快要生了,別苛責了自己。」

我想想:「媽,等曄曄的病休養好了,我接你們來這邊住幾天,我想你了。」

母親那邊鬆了口氣:「肯定是要過去的,我要幫你看孩子,這可是我的外孫阿,我都等了好長時間了。」

我怕她懷疑,連嗯了幾聲,又說了家常才把電話放下。

不管當年的事究竟如何,留在我面前的我要學會接受,她沒錯,所有人都沒錯,既然已經如此,何不讓她快樂點?

第二天我沒去凌翱,一個人躲在被窩裡不想起來。所有支撐我的都已倒塌,我突然很想睡死在床上,又很想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訴所有有的人,讓每個人來同情我,理解我,畢竟把那麼多的事憋在心裡,太難受,我已快忍受不了。

孟嶼暮過來探望,我避開不想見,他直接走進房間,站在床邊對我說:「秘書說你昨天見瞿林飛了。」

我頭蒙著被子不吱聲,見我如此抗拒,他輕輕坐在旁邊,床軟因他落座一下子軟下去,再沒起伏。

「你都知道了?」其實他很聰明,見我的舉動就已經明白瞿林飛到底對我說了什麼。

「沒錯,我不是你親哥哥,雖然我不願意承認。我總覺得我們倆是有緣分的。陰差陽錯,我享受你該享受的,你替我承擔我該承擔的。不管是親生母親還是養母都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如果讓我承認棠遠是弟弟,我寧願承認你是我妹妹。」

「幫助你得到那些本該屬於你的,我心甘情願,當然你也可以把我的心態理解成為我對凌伯笠和凌棠遠的恨。如果你現在說希望我離開,我會把屬於我那份交還給你。」

蒙在被子里,他的嗓音聽上去很沉悶,我靜靜的聽,沒有反駁。

「凌家給我的,除了屈辱就是傷痛。放掉也未必是壞事。」他苦笑,停頓片刻又接著說:「當然,你也可以說我這些天的幸福都是拜凌家所賜,這點我也不否認。」

我還是沒說話,卻有點想起來。

「今天凌棠遠去凌翱跟我說,他準備放棄他的那份送給我,前提是我不要再利用你。我告訴他,這事不是由我決定。他說他來決定,你知道他的脾氣,上來脾氣誰都拉不住,所以……」

我翻開被子坐起來:「所以你就同意了?」

孟嶼暮定定看著我緊張的表情,神情有些悲涼,嘴角向上彎起:「我一想,好歹我欠你那麼多,他一個那麼驕傲的人都能放下,我為什麼不能呢?所以你兵不血刃,直接繳獲了兩個。申請報告我已經送交董事會,你下周可以直接出席董事會了。」

我默默的凝視他的表情,他把視線轉向一邊,不讓我看見,雲淡風輕的說:「我以為我們可以裝到最後的。」

「裝兄慈妹恭,還是……」

他忽而笑了,聲音沉沉的:「不知道。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裝下去。」

我伸出手,緊緊握住他的,他回過頭繼續笑:「我早就不想幹了,該輪到你倒霉了。」

我的眼淚慢慢滑下來,掉在自己手背上,我們之間始終圍繞千絲萬縷的關係,雖然沒有血緣,卻一直嵌入彼此的生命,親情和溫暖哪個更重要?我想他和我都已經有了共同的答案。

後來,孟嶼暮讓我睡下,靜靜陪在我身邊直到我沉沉睡去。

對於我來說,所有的風波真的沒有概念,二十幾年來接觸的東西註定我不會對這樣的股權抱有太多注意,錢是要在困窘的時候才覺得珍貴,當所有的價值都以枯燥的數字表現時,真的,真的沒感覺。

後來我才知道,孟嶼暮那天坐了一天,離開時囑咐人好好照顧我。

然後他便離開。

一切重歸平靜。

我過去的二十三年一直是清楚明白的活著。家境困窘時,曄曄病倒時,偏偏今天我的腦子開始混沌起來,從邁入準備召開董事會會議室開始,總覺得什麼東西弄錯了,而我被摒除在真相之外。

其實,我身上的股份數額已經超過凌伯笠所佔有的,只不過現在按輩分比他低些仍坐在下手聽他高談闊論。

沒錯,凌棠遠沒出現,孟嶼暮也沒出現,所有的人都是陌生的,視線都是探究的。如果不是因為肩上的擔子更重了些,我幾乎想要拔腿逃走。

「我這兩個侄子外甥阿,辦事真讓人捉摸不透,把這麼多事攤在外甥女肩膀上怎麼能行呢?不是準備眼睜睜看著凌翱倒掉嗎?」

我一怔,有些答不上來話。我已經適應他對我的虛偽恭敬,從沒想過他會突然如此不屑如此直言不諱的蔑視我。

「不是還有舅舅你嗎?」我勉強自己笑出來。

「說到底我又能幫你幾年呢?後業危在旦夕。」凌伯笠笑笑,掏出根雪茄點燃,一股濃重的煙直撲向我,他故意的。

「不過你也別緊張,當初你母親在的時候我也是經常照顧的,你將來生了孩子,我也會多加照顧。」

凌伯笠的話讓我毛骨悚然,他掀開肥厚的眼皮朝我笑笑,笑容越髮帶有深意。當年母親生完我,他便將我送走將母親送到精神病院,如今我生孩子的時候,他又會採用什麼樣的方法?我渾身打了個冷戰,嘴角竟有些控制不住的顫抖。

「你慢慢聽,聽不懂的可以問我,也不要完全罔顧肚子里的孩子,畢竟他/她比這些錢可重要多了。」凌伯笠對諸位董事笑笑:「這也算我們凌家第四代呢,我一定多加照拂,多加照拂。」

眾人會意而笑,虛假的笑聲掩蓋我的驚恐,在偌大的會議室內,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孤單。

接下來是沉悶的會議決策,我幾乎什麼都沒聽進去,滿腦子想的都是到底是孩子重要,還是財產重要這件事,同時也開始察覺自己過去想法的可笑。

什麼搶回屬於自己的財產,什麼找到屬於自己的自尊?

沒有凌棠遠和孟嶼暮的幫助,我根本什麼都不是。別說把財產搶到再處置,連第一步應該邁左腳還是右腳都不清楚。凌伯笠對付我易如反掌,恐怕眼下孤立無依的我才是他最樂於面對的手無存鐵的敵人。

我該怎麼辦?

我該怎麼辦?

是否真的要把凌棠遠和孟嶼暮連同我自己身上的所有都送給他,是否要犧牲全部和凌伯笠拼到死最終得到全部?

現在每個月的生活比過去二十三年的總和都寬鬆愜意,可也比那時痛苦煎熬千百倍,雖然經濟不再是沉重的負擔,心卻越來越疲累無處休息。

「外甥女,你覺得呢?」凌伯笠時而的問話暴露我對所有問題解決方案的無知,我不敢答,更不敢說話,除了點頭贊同我根本找不到任何反駁他的理由。

我需要一個人來幫我,非常需要。

無論是凌棠源還是孟嶼暮,都可以。

董事會結束我立即離開凌翱,我知道凌伯笠看著我的背影洋洋得意,我也知道方靜看著我的背影咬牙切齒,但我已經別無選擇,我需要再見一次凌棠遠。

我需要他。

就在我站在凌棠遠家門口的時候,他正準備外出。

我挺著大肚子離開他才兩個月,天氣已然轉暖,他一身黑色長款風衣站在料峭春風中,於台階上俯視我,以及我碩大無比的肚子。

視線只停留一秒便移開,嘴角又開始習慣性的上挑:「怎麼,抗不住了?」

「還是,你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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