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孰敵孰友(上)

顛簸一路,我滿心焦急,越往北行,路邊的殘雪越多,漸漸起到冰冷熱情的奇妙作用,最初的動容也只凍成一句:「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到了凌翱,我全身酸痛像散了架子,挺著肚子再長時間坐車實在是傷身體,支持我挺下來的是對凌棠遠回答的期冀。

凌翱內里還是老樣子,我徑直走進大堂,還沒等走到電梯口,總台服務小姐已經站立鞠躬,「凌小姐好。」

我被她驟然的稱呼驚得一跳,慌亂的朝她也點點頭,狼狽的跑進電梯,像被什麼東西嚇到般驚慌不定。

很多時候我被凌棠遠可以留在北京郊區孤立的小別墅里,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我對自己在凌翱的地位概念也只停留在凌棠遠帶我上班時,凌翱上上下下員工對我的漠視,今天被總台服務小姐深深鞠躬刺|激,才意識到我和從前身份的不同,而這樣算來凌棠遠應該是我名義上的表哥。

我有點茫然。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心中仍會有些說不出的複雜滋味,不知道他……對我們之間眼下的尷尬關係會怎樣想。

電梯門打開,我輕輕的邁步,唯恐自己腳下一個輕微的響動都會被他發現。其實,這裡離辦公室門還很遠,但我仍秉住呼吸,不敢前進。

愛,這個字阿,只在小說里聽說過,從小到大真正愛過的人,只有他一個。觸摸愛的過程太坎坷,身陷其中才發覺越是愛上,越怕失去,繼而失去自己。

我駐足在辦公室門口,來回徘徊,好幾次抬手想敲門,又縮了回來。

我怕他不肯見我。我更怕見了他,我再逃不開。

默默從衣兜里掏出手機,發個簡訊給他:

「我想見你。」

許久,未回。

我躡手躡腳的推開門,他正靠在椅背上,緊閉雙眼。我反手關上門,他眼角嘴角一起挑著:

「怎麼,突然想起我來了?」

他的臉色並不好,平靜如水的面容上浮現說不出的疲累,我緩緩走過去,站在辦公桌旁愣愣的凝望他,日夜思念的人就在眼前,我反而說不出任何表達感情的話語,只覺得眼眶發熱。

凌棠遠緩緩睜開雙眼,用眼角的餘光掃視我的動作,冷笑:「孟嶼暮還沒教會你說話?我以為他很有能耐呢!」

我還是那樣望著他,他不自然的別開視線:「走,走,走,別在這煩我。」

「你還有什麼瞞著我的?」我忍了幾個小時的眼淚終於還是在這一刻掉落,用手按住嘴抑制住哽噎,過了許久才敢說第二句:「你也不替我和寶寶想想。」

凌棠遠還不肯扭過頭來,躺在椅背上似乎快要睡去的模樣,我只能看見他微微顫動的髮絲,和僵硬在椅背上的手指。

他聲音低低沉沉的:「你真笨,將來寶寶會和你一樣笨。」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感覺他不知何時已經抓住我的手,正小心翼翼的用拇指一點點捋過我的指甲,手指,手腕。

他那樣小心翼翼的撫摸,我的眼淚竟停不住,一顆顆砸在他的手背上,他還是不肯說,他還在捆縛自己,明明心中已經愛到極致,仍像被斬斷七情六慾的苦行者,只靠偶爾無意間的小動作訴說自己的心意。

如果我不察覺,他將會失去所有。

他彷彿在輕輕對自己說話一般,苦笑一下:「最可笑的是,這麼笨的女人,我只碰見一個,還怎麼都忘不掉。」

我脫口而出:「忘不掉,就不要忘。」

他身子顫了一下,用最慢的速度回過頭,眼底霎那間迸發的熱情像簇火苗,燃燒掉所有的理智,他狠狠攥緊我的手腕,我根本無力掙脫,可臉上卻是少見的溫柔:「你會忘嗎?」

我知道他不會相信我的回答,所以我選擇直接用動作來表達,慢慢躬下腰,吻在他的唇邊。他的唇很涼,他的心很暖,他的眼角有著剛剛濕潤過的痕迹,我伸出手搭在他不肯放開的手背上,又被他反手抓住,兩隻手一起按下,再不肯鬆手。

凌棠遠的表情安寧平靜,第一次讓我感覺到天荒地老的淡然。

他說:「咱們倆找個地方過日子好不好?」

我微笑:「好阿。」

「好什麼好,沒錢沒勢,連飯都吃不上。」他總是喜歡這樣,先給了你希望,再澆一盆涼水。

「沒錢就賺,沒勢就安於平淡,麵包會有的,家也會有的。」我仍然微笑。

他笑了,笑得那般不甘:「寧墨墨,凌家血緣給你真可惜了。如果我是你,會把所有人欠你的都拿回去,然後好好享受,不用再像以前過苦日子。」

我搖搖頭,笑容淡然:「沒有苦,怎麼知道什麼是甜?我永遠都學不會做哪些事,更何況我沒覺得從前是苦。」

他笑容冷淡,話語裡帶著不屑的嘲意:「不為魚肉,終有一天被人放在案板上。」

「被人放上再說。」我笑笑,不以為然。

他站起身攬住我的肩膀,壓著我的全身埋入他的懷抱,緊緊的環住。

「有沒有想對我說的話?」我啞著嗓子問。

他撇嘴:「沒有,沒什麼可說的。」

我哼了一聲,掙扎著想要逃出他的懷抱,凌棠遠不悅,皺眉訓斥:「折騰什麼,讓我好好抱一會兒。」說罷又張開手臂把我困進懷抱。

我不動彈了,但嘴開始嘮叨:「說吧,說吧。」

他倒抽一口冷氣:「你走沒幾天怎麼變得這麼煩人?」

我帶著眼淚撲嗤笑出來,眼淚流在嘴裡,竟品不出苦澀。

我第一次覺出兩個人相處的甜蜜,如果能這樣被他久久抱著,哪怕抱上一輩子也很好。

真的很好。

吃晚飯的時候我才明白凌棠遠與我對話的意思。

凌伯笠和善的笑容第一次主動對我揚起,因為目前為止,一張飯桌上只有我和他有血緣關係。

四個各懷心事的人聚在一起吃飯,有些人,有些事想躲都躲不開。

他拉著我的手說:「我可真沒想到,你說,怎麼忽然就變了?當年都說你是夭折了,結果二十多年後居然活生生站在我們面前,太不可思議了。我總聽莫熙念阿念阿,說捨不得你,說真的,你母親怪可憐的,怎麼樣,現在過的還好吧?有沒有什麼不習慣,如果在你哥哥那兒不習慣,到我們家來住,我們是親人阿,至親骨肉!」

我有些厭惡他的逢場作戲,可手又被攥著收不回,被逼無奈只能求助的望著凌棠遠,可他只埋頭吃飯,彷彿沒有聽見任何人說話,我的求助願望落了空。

對的,他在凌伯笠面前是聽不見的,我剛剛想起。

突然,他像看見什麼噁心的東西,一把拽過我被凌伯笠拉住的胳膊蹩眉:「我送你的手鏈呢?怎麼沒有了?是不是被你賣掉了?」

我和凌伯笠同時愣住,但我很快就明白過來:「我送人了。」

他拽著我的胳膊放到自己腿上,而後繼續埋頭吃飯,完全沒把凌伯笠以及方靜放在眼裡,不得不說,我必須感謝他幫我解圍,雖然這手段著實惡劣了點。

方靜冷冷笑道:「凌小姐以後不用考慮這些身外事了,畢竟進入凌翱董事會以後,想怎麼樣都可以,何必被一條手鏈拴著呢?」

說完還狠狠瞪了我和凌棠遠身邊的空氣,彷彿那裡才是最不給她面子的人。

我不想和她一般見識,默默端起碗吃飯,倒是凌棠遠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抬頭對方靜說:「對了,你父親欠了賭債又找到我了,問你什麼時候能想起他的時候,幫忙還還債。」

一句話,方靜臉上青紅藍綠走了一個遍,被噎個正著的她甚至忘記凌伯笠還在身邊,猛的站起:「你,你,你為了她……」

凌伯笠當即皺眉,隨即表現出什麼都不知曉的模樣,冷聲提醒方靜:「坐下。」

方靜仍渾身顫抖著,我幾乎不敢直視她憤怒中的眼睛。不知道是為了情,還是為了錢,我都覺得自己有點虧錢她的。

顯然,凌棠遠按了按我覆蓋在他腿上的手掌,我遲鈍的轉過臉,他斜瞥了我一眼:「你不餓?還不吃飯?」

我明白他的意思,慌忙的抓起筷子埋頭吃飯。

方靜就這樣被曬在對面,一時間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連臉上的血色都漸漸退去。

凌伯笠揚眉,黑了臉:「坐下!」

方靜雖心有不甘,但還是借台階下了,凌棠遠又故意趴在我耳邊笑語:「現在開始教你第一招,無視任何人。」

我獃滯的望著他的粲然笑容,說完這句話,他又開始若無其事的埋頭吃飯,此時凌伯笠的臉色也開始逐漸變差,不過還能維持對我的虛偽和善:「外甥女,多吃點,你可是需要補充兩個人的營養。」

一想到他的目標轉移到我肚子里寶寶的身上,我就渾身緊張。

我開始有點慌,凌棠遠的手再次用力按住我的手,也不說話,我只能勉強自己應對:「謝謝舅舅。」

「關於你在凌家的股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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