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還君明珠(下)

呼天搶地終究挽留不住生命的流逝,我再後悔也只能趴在門外慟哭。

親情需要時間來積累增加,突然間送到面前的母親和兄長我還是無法適應,最無法適應的還有我輩送走的詭異的理由。

孟嶼暮紅著眼睛坐在沙發上點了一支煙,狠狠的吸上一口,煙霧嗆了嗓子,他開始猛勁的咳嗽,咳著咳著,眼淚流了下來,他伸手抹了一把眼角,才說:「你剛生下來,護士就說你夭折了,連屍體也沒讓母親看,就轉身匆匆處理掉。母親不管見了誰都會說她明明聽見你的哭聲的,可不知為什麼連面都沒見就離開了她。沒有人肯相信她的話,因為那家醫院的院長是二叔的同學,不可能會出現意外。所以日夜思念下她的身體每況愈下,我腦子裡能記住的就是她在那段時間始終反覆念叨你的名字,叫著婷婷……婷婷……」他緩慢的學著她的聲音,一聲聲故意抻長的尾音在空曠的屋子裡顯得分外蒼涼。

我麻木的跪著,不能起身,也不願看他,腦子裡所有的東西都拼接成白花花的一片,聽進去的話全部從耳朵飄出去,根本留不下,也無法說明意思。

突然間出現的母親,突然間出現的身世,一些看起來那麼荒誕,可偏又真實的出現在我眼前,我根本無力抗拒。

「大概是母親病重時候表現的太過反常了,外公為凌家聲譽安排她去了精神病院,一住就是二十三年。」孟嶼暮忍不住搖頭苦笑,眼淚卻一直靜靜流淌,手用力抹了兩下才笑出聲來:「正常人住在精神病院里都會失常,更何況是剛剛失去女兒的母親。整整二十三年,就算沒精神病也會想出精神病的。」

「我一直以為母親是因為你無緣無故的夭折導致抑鬱而終的,我在凌家從小受盡白眼也只當是因為母親過世,失去靠山才不得不看盡人情薄涼,沒想到最疼愛我的外公是親手送母親進精神病院的罪魁,平日諸多照顧的叔叔則是送走我親生妹妹的禍首。」他狠狠掐滅煙頭,抬起雙眼凝望著我。

孟嶼暮眼底的悲涼讓人很傷感,他不容許我質疑他話語里的真實,更不容許我不相信自己的真實身份。我慢慢爬起來,走到他面前,跪在他身邊:「我剛剛不是有意的,我……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我還沒辦法接受你說的,我……」

他抱起我,把我凌亂的頭髮抿在一旁,沉沉的嘆口氣「這不怪你,是凌棠遠她們母子的錯,你被蒙蔽了。」

我震驚,不敢相信他說的話,可他又開始用平穩的聲音說:「當年送走你是范阿姨,她把你丟在我們母親下鄉的那個地方,等你長大了,她也曾去找過你,可是瞿林飛先下手一步,她怕將來凌棠遠在繼承遺產時名不正言不順,所以拚命要找到你,只有你和凌棠遠結婚生子才能保證她兒子繼承的無憂,所以你被挑選出來,成為棋盤上的棋子。很多事情我也是剛剛知道,那天我們碰見的那個老太太,她是在精神病院照顧我母親的人,她了解很多事,也解釋了很多事。其實,你從一開始踏入凌家就是陰謀。」

孟嶼暮的表情並不像說謊,這次說的話又比前幾次次又多了兩分可信度,畢竟他母親剛剛病逝,喪禮還待籌辦中,相信他沒這個心力去說謊。

可是我不相信凌棠遠在利用我,雖然我知道瞿林飛有過這樣的想法,但我不相信凌棠遠也是同樣殘忍。他昨天的表現根本就不是單純的利用我來保全繼承遺產的,他的表現分明是……

見我還在猶豫,孟嶼暮淡淡冷笑:「你以為他會愛你嗎?他愛的是他自己。在你沒出現之前,我和他同時喜歡方靜,但他眼睜睜看著方靜離開都不會挽留,原因是,他知道方靜留在凌伯笠身邊對他來說更有用,就像你留在他身邊一樣。他是冷血的,從一開始就仇恨他的母親,以前還曾經借用我來擺脫他母親對他的束縛,包括現在,他也有很多事隱瞞他的母親……」

孟嶼暮的話直指我和凌棠心中的秘密,我的呼吸頓時變得急促起來。他似乎知道凌棠遠耳朵沒有失聰的事,似乎也知道凌棠遠和母親之間的隔閡。對了,他剛剛說過,當年是范阿姨送我去的南方,這麼說……他所有的信息全部來自於她,他知道的遠遠比我們想像的要多。

我面色慘白,眼前所有的一切都開始模糊起來,所有的人都不是本來面目,每個都開始陌生。我不甘心,還想問清楚:「我想問你幾個問題,你能回答我嗎?」

孟嶼暮攙扶我坐在沙發上,面色凝重的點頭:「你說吧。」

「是誰把我送走的,如果說瞿林飛一開始就想找到我來完成這個陰謀,她為什麼還會找我大伯家的女兒過來?這是我心中最大的疑問,我還記得,他們凌家最開始選擇的是大伯家的小女兒。

「是范阿姨送走你的,她母親原來就在凌家做事,後來她也留下來照顧凌棠遠,聽從了凌伯笠的命令。當年她把你送到你大伯家門口放下,留好記號,不料第二天你大伯竟把你送給了你養母,那時候你養母剛結婚,一直沒有生育,所以她收養了你。這也是瞿林飛第一次無功而返的原因。」孟嶼暮沉聲說。

「我是因為弟弟沒有錢治病才求到凌家的,他們怎麼就篤定我會一定投奔過來,如果我弟弟沒事呢?」瞿林飛不會傻到守株待兔的,一定還有別的方法。

「如果你弟弟沒事,不久以後也許會變成你養母有事。瞿林飛只要打定主意,一定會製造很多事情讓你自投羅網。」

他說的對,憑藉我對瞿林飛的了解,我相信她能幹出這樣的事來。

「我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會得到什麼?」我嘆口氣,輕輕的問。

凌棠遠如果得不到孩子,最多就是維持8%的股權,我和孟嶼暮兩個人最多就是守著8%的股權而已,但我肚子里的孩子必然不一樣,因為第三代繼承人里,我肚子里的寶寶目前是唯一的一個,也是血緣最正統的一個。

我不敢想像到底能得到多少,我只想知道具體的數字,我只想知道這個陰謀到底值多少錢。

孟嶼暮盯著我看了半晌:「你,將有權收回凌棠遠和我手中的所有股份,如果凌伯笠也過世,你肚子里的孩子將是凌家唯一的繼承者。外公當年雖然為了照顧凌棠遠母子說過給20%股份的話,但也同時暗自立了遺囑說凌家第三代繼承人可以有權支配所有的股權,前提是,你的,或者是我的孩子。」

很荒謬,但也很現實。

養子就是養子,養女就是養女。養子養女永遠不會取代親生子女的地位,砸斷骨頭連著筋的感覺不會存在於養子養女和養父母之間。

最終凌老先生也沒忘記凌棠遠父親是收養來的孩子,而我也開始理解為什麼母親在曄曄瀕危的時候那麼鼓勵我向凌家走去。

她那時甚至沒有為我留過一滴眼淚。

我靠在沙發上,像似連骨頭都被抽去般,幽幽的問「我母親知道我是凌家的孩子嗎?」

這是困擾我的最後一個問題,她知道和不知道我都無法接受。

她知道……所以才會對我那麼好?

她不知道,所以才會在最困難的時候捨棄我?

孟嶼暮躊躇一下,才說:「她,起先不知道,後來知道了。」

「從我邁進凌家的那天起?」我茫然的望著她,覺得自己的視線已經沒有焦距。

他疲累的點點頭,「其實,你養母早就知道了。」

一時間我們兩個人全部靜默,我望著室內富麗堂皇的擺設心中亂到極點,我甚至覺得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是混亂扭曲變形的,甚至影響了我的記憶。我印象中的人,印象中的物全變了,所有混亂的線條搭載一起,團成了麻,解都解不開。

這世間原本就沒那麼多有條理的曾經,也沒有那麼多清稀的過去,一條一條交織起來的不過是我們曾經走過的路,或亂,或雜我們都咬牙挺過,雖然仍是皺眉不展,卻不能輕易逃脫混亂。

我第一次這麼想見凌棠遠,想他彆扭時對我耍脾氣的模樣,想他求婚時對我深情承諾的模樣,想他在我胸口趴伏時乖巧的模樣,凌棠遠所有的樣子在我回憶里都是萬分珍貴。

想到心疼。

我最混亂的時候,他不在身邊。

或許他想讓我獨自一個人想明白,想明白到底需要去哪裡,奔何方。

「我要證據,所有的證據。」我突然抬頭,看著眉頭緊鎖的孟嶼暮。不等他回答,我還是泄掉所有的勇氣,無限悲慟的說:「在那之前,我們先籌劃母親的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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