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還君明珠(上)

戴上凌棠遠父親的戒指,雖沒有法律上的名正言順,心卻已然悄悄起了變化,我似乎越來越貪戀他給予的幸福,怎麼都不願離開。

兩個人相處的時候,我更願意靜靜的看他,他察覺了,抬起頭與我相視一笑,笑得我羞紅了臉,熱了全身,而後再各自低頭做各自的事情。

這是一種變相的天荒地老。

我們之間沒有過多的言語,沒有過多的動作,甚至沒有過多的眼神,所有一切不過是安安靜靜的相處,卻是彌足珍貴。

可惜,這樣的日子註定不能走太久。

或者說,天荒地老只是人們單方面的奢望。

我們不能和天爭奪愛情的期限,也不能預約愛情中斷的理由。

孟嶼暮突現在我們面前,像陣風。沒有事先通知,沒有提前警示,突如其來的衝進來,站在離我一米遠的地方,愣愣的看著我。

我和凌棠遠霍然站起,看著他,孟嶼暮疾步走近我,紅血絲布滿的雙眼始終直直盯著我:「墨墨,跟我走一趟。」

來不及判斷他的意圖,凌棠遠非常生硬的聲音已經斷然發出:「不行!」

孟嶼暮眯眼,冰冷聲音呵斥:「凌棠遠,我警告你,今天你不同意我也必須帶她走!」

我從未看見孟嶼暮如此失態過,亂蓬蓬的頭髮,猙獰的表情,皺巴巴的衣服和領帶栓在不屬於他的身體上。他一手拽起凌棠遠的領子,用力摔在一邊,碩大有力的手掌則拉住我的胳膊。我不敢用力反抗,只能咬牙想辦法掙脫,肚子里的寶寶似乎被外界的喧鬧吵醒了,開始拚命踢著我的肚子,我嚇壞了,本能的低聲呼救:「棠遠,我……」

我們的寶寶。

再忍耐不住的凌棠遠一拳打過來,正砸在孟嶼暮臉上,孟嶼暮拽住我胳膊的手並不鬆開,仍是死命拉著,另一隻胳膊扛起來,擋開凌棠遠的攻擊,我被他們兩個卷進戰局,三個人站成一團。很快,孟嶼暮也開始用那隻手還擊。

我不聽的躲避他們的碰撞,想法設法保住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他們倆打的分外認真,彷彿多年壓抑的怒火全部在這一刻迸發,你來我往,沒有手軟。

「你放手!她有我的孩子!」凌棠遠喊道。

「我不能放,因為我必須帶走她。」孟嶼暮堅定的回答。

我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來氣來,被迫捂著胸口像個布娃娃般被兩個男人搶來搶去。他們的恩怨已經積壓太久了,似乎還帶著那麼多的莫名其妙糾葛,終於找到一個發泄的渠道,誓要全部傾瀉。

孟嶼暮的還擊帶著絕望,一下一下揍在凌棠遠的臉上,招招致命,凌棠遠的反抗在他迅猛的進攻下看起來那麼不可一擊,可我知道凌棠遠不是打不過孟嶼暮,他是在顧及,顧及會傷到我,和我肚子里的寶寶。

曾經我認為,孟嶼暮細心體貼超過凌棠遠,直到今天我才發現,他才是真正把心放在我身上的男人。現在他的想法就是不能反抗,但有不肯放手讓孟嶼暮帶走我。

突然,胸中迸發出全部力氣,我抱緊孟嶼暮仍不肯罷休的手臂,不顧一切的呼喊:「求求你,我跟你走,你別打了。」

我帶著哭腔懇求孟嶼暮,不知道他什麼會發瘋,也不想知道。我現在只想讓他停止瘋狂的行為,因為我捨不得凌棠遠再這樣手無寸鐵的挨打。

孟嶼暮的動作突然僵硬停滯住,許久以後才用力抱緊我,帶著滿腔的愧疚拍撫我的後背:「乖,別哭了,墨墨,哥哥帶你回家。」說完猛的一拳砸倒凌棠遠,而後拉住我的手。

凌棠遠被打倒在地,頹力的坐在那兒擦著嘴角的血跡瞪著雙眼,而我則僵硬了身子不解的看著孟嶼暮。

他說,哥哥。

凌棠遠突然冷笑朝地上呸了一口,隱隱含著鮮紅的血絲:「沒事別亂認親戚。她是你表弟妹。」

「你打算瞞她到什麼時候?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誰,你母親也知道。你們是在利用她的身體,利用她的血緣!」孟嶼暮咆哮著。

我的血緣?凌棠遠早就知道?

他們在說什麼,為什麼我只能看見他們嘴唇的嚅動,卻聽不懂他們的意思。

孟嶼暮的意思是,我是……

「墨墨,你是我妹妹。」孟嶼暮的淚水已經模糊了雙眼,他抓住我胳膊的手不禁用力。我害怕,從來沒有過的心虛,氧氣好像已經從我的呼吸里剝離開,拚命呼吸著卻無法喘息。我只敢回頭看著凌棠遠,他坐在地上高傲的別開頭望在窗戶外,嘴角乾涸的血跡看上去那麼觸目驚心,長長的發簾遮擋住他失望的目光。

他為什麼不說話了,他說啊!

我要聽他的解釋,我要聽他親口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輕聲喊他的名字:「棠遠。」

幫幫我,告訴我。

他瞥了我一眼:「叫什麼叫,恭喜你,你現在金貴了。」

我茫然的望著他,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噗嗤冷笑出聲,眼睛仍不肯看我:「快走快走,你親媽來認你了,別留在這兒了,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

「你什麼意思?」我拼盡全身離去才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凌棠遠擦擦嘴角的傷口,那裡正噙著沁人心脾的冷笑:「什麼意思,就那個意思,走吧!」

孟嶼暮終究沒耐心等我們說完,便拉著我塞入車子,我的眼睛始終跟著坐在地上的凌棠遠,我和孟嶼暮走出門時他甚至一動沒動。

或許,他已經放棄最後的爭取,或許,他已經覺得爭取沒意義了。

來不及哭泣,進入孟家就面對緊張搶救的硝煙,急救醫生護士正忙碌著為孟嶼暮的母親打氧氣,電擊起搏,我和孟嶼暮被推倒一旁,根本幫不上忙。

最後醫生走出房間,握了握孟嶼暮的手:「我們儘力了,和病人說最後幾句話吧。」

我的腿登時軟下去,幾乎跪倒在地,冰冷的地板倒映著孟嶼暮絕望的身影。

她迴光返照的時間並不長,我被孟嶼暮懵懵懂懂的帶到她的床前。

冰冷的儀器和輸氧的管子交叉在一起,失語的她張著嘴,呼啦呼拉輸氧聲刺耳難聽。同樣是醫院的診療儀器,我昨天剛剛借用彩超提前見過了肚子里的寶寶,今天又因它們見識了生命的短暫和脆弱。被氧氣罩堵住的她已經無力對我說些什麼,可我眼前的震撼已經遠遠超過任何言語上的刺|激,她手上是一張我小時候的照片,一張至今還在我老家床頭懸掛的黑白照片。曾經有親戚來我們家索要過,準備放在新媳婦的枕頭下,母親說只有一張,不捨得給。可今天,這張照片居然在她的手中,從照片的乾淨程度來看,絕對不是在家裡懸掛過的那張。

照片上的我,雙抓小辮子斜斜朝上,配上我舔著冰棍朝著照相機怯生生笑容,很清晰,也很生動。

那年,我三歲。

她……

「她是我們的母親,你是我的親妹妹。」孟嶼暮沉重的說。

我覺得自己腦袋都快炸開了,根本無法接受孟嶼暮的解釋,突如其來的解釋在我聽來根本就是荒唐的可笑。我無力,也不敢相信這種可能。

「不可能。孟先生,你不要開玩笑。」我堅持說著,嘴唇不住的顫抖。

不可能,我一輩子都沒離開過家鄉,我第一次見到孟家母子,我的家鄉和北京千里之隔,我和曄曄感情深厚……

手腕忽然被人抓住,那名瀕死的婦人枯瘦的手指牢牢攀附上我戰慄的胳膊,她已經失去說話的力量,卻還能有力氣抓住我。

「不管有什麼疑問,我會儘力回答你,你能不能先喊一聲母親?」孟嶼暮悲慟的問。

他的傷心欲絕影響了我,眼眶裡的眼淚噼哩叭啦的往下掉,但還是喊不出來。

我不能接受突然出現一個莫名其妙的母親,當然也不能在這麼荒唐的情況下稱呼其他人為母親,我的母親在病房裡照顧我的弟弟,我的母親和弟弟都曾經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眼睛裡飄動的都是母親在我出門前,在彈棉花攤子上捋棉花的樣子。

我的母親,是世間最偉大的母親,絕對不是眼前這名婦人。

「我……」我喊不出來!

「你怎麼這樣狠心,就算是個普通人躺在這兒,你也不能這麼殘忍,別說她還是你的母親!」

孟嶼暮冷冷咆哮。

我還是說不出話來,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往下掉,染在被子上,暈出了冰冷的圈。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喊不出來,我捂住嘴,哽咽著,混亂著。

「求求你,就一聲,她辛辛苦苦支撐到現在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你滿足她好嗎?」孟嶼暮的聲音軟了下來,無奈的懇求。

我咬牙,勉強張開嘴,原本已經沉沉暮暮的她眼睛裡突然迸發出火亮的期冀,彷彿等待我稱呼她一聲媽已經等待很久,脖子連帶身子都慢慢拱起來。

「我……」

我最終還是沒能喊出那個字。

她驟然跌回到失望里,再沒有力氣恢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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