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體味幸福(下)

我對懷孕的事只是一知半解,很少重視。凌棠遠不知從哪裡知道懷孕25周該去做排畸彩超的事,興緻勃勃的準備帶我去檢查。

說實話,我有些抗拒。我仍沒做好從學生到母親的轉換的準備,此時去做檢查,無疑提醒我必須面對現實。

不想去,心底由內而外的抗拒。可凌棠遠很興奮,讓范阿姨跟著帶好一切需要的東西,不由分說帶著我走,嘴裡還說:「早看早安心。」

我心黯了一下,更願意相信他此行是為了查看胎兒性別,而非關心我和孩子的健康。

從上車到進醫院,我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在家鄉讀書時經常聽說有媳婦懷孕被查出是女孩,婆家動員墮掉再生的事情。凌家雖然不會這麼愚昧,卻也是期盼男孩的,那是他們爭奪凌家財產的最後殺手鐧,也是凌棠遠最後的希望,我如果不能成全,自己會有負罪感。

得利於凌家的財富,我們無需排隊,無需叫號,只允許進兩個人,我們倆不約而同的走向彩超室,他的手始終攥著我,緊緊的,比鐵鉗還用力。看來,他真的很擔心孩子的性別。我苦笑一下,眼睛垂下,只望著躊躇的腳尖。

門外等著范阿姨,凌棠遠坐在一邊的椅子上看我平躺在觀察椅上,冰冷的儀器帶著最後的希冀慢慢探查,醫生溫柔的說:「你看看,這個就是你的寶寶。」

我的目光順著她的手勢看去,模糊的黑色屏幕上,小東西正在酣睡,手放在臉側,像在和我打招呼,又像是在揉摸自己的臉蛋,輕輕動著。

醫生輕聲細語跟我解釋,「寶寶在睡覺。」

凌棠遠緩緩的站起來,背過身去,秀長的雙眼一分一秒都不願離開電視屏幕,我望著他,他望著寶寶。

所有的一切都僵持了,沒人動。

「這個是小手,這個是小腳丫,寶寶很長,應該像爸爸。」醫生見我們表情怪異,趕緊補充。

這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寶寶的存在。從孕吐開始,他/她始終是安靜沉默的,凌棠遠說她/他一定是和我一樣不愛說話的寶寶,而范阿姨總擔心會不會胎死腹中催促我檢查,唯獨我當她/他不存在般,希望可以把需要思考的事儘力拖後。

可剛剛看見他/她時,我的心全部驟然軟化,滿心都是他/她圓圓的臉蛋,胖胖的小肚子,還有調皮的睡姿。

「真是個安靜的寶寶,我做過這麼多彩超,還沒看見像他這麼安靜的。」醫生一邊寫參數,一邊對我安慰。

我悄悄側過臉,鼻子發酸,控制不住想要哭。

生命何其短暫,睜眼閉眼之間,已是百年。看過父母無休止爭吵的我曾幼稚的發過毒誓,一生不生育孩子。我既然不能給他們幸福,至少可以做到不帶他們來到這個世上。可就在看到屏幕的那刻,暖意瞬間涌滿了心懷。原來,短暫的生命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延續,會由他們走完我沒走過的路,看便我沒有看見過的新奇玩意,甚至在我離開的時候,仍可以替我活在世上。

這樣的感覺,真的很奇妙。

「你們看,他醒了,正在招手。」醫生指了指大屏幕,凌棠遠弓下腰,不自覺的拽住我,屏幕上小寶寶改變了睡姿,在朝我們晃著他/她的小手,似乎知道面前是他的爸爸媽媽,嘴角也跟著上揚。我的眼淚因為突然仰面平躺改變了渠道,順著臉頰肆意流淌。

凌棠遠俯身在我耳邊說:「別哭,你看,他是咱們倆的寶寶。」

咱們倆的。

接下來,我以為他該問孩子的性別了,但凌棠遠始終望著大屏幕不動,什麼都沒問。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彩超圖像前獃滯,這景象無論如何都算不上好看,卻讓人不住動容。他確實已經獃滯,不可置信的走過去,伸出手碰觸屏幕,剛挨上就像被電到一樣彈開,而後才敢小心翼翼的摸上去。

我想,我們都因寶寶在蛻變。有了他/她,我們的角色都開始轉變。

他回過頭,顫抖著聲音問:「他……好吧?」

醫生大概見多了初為人父人母的激動,對凌棠遠的表現很耐心:「寶寶很好,一切健康。請先生請過來簽字。」

凌棠遠就在我的身邊完成字跡最醜陋的一次簽字,我曾見過他在簽報上龍飛鳳舞的批閱簽名,隨意洒脫,筆鋒剛勁,每個字都力透紙背。

今天,他拿筆的手不住顫抖,赧然的無法順利簽完,在醫生注視下,他溫柔的瞥了我一眼,低聲笑笑:「別看我,你這麼看我,筆都拿不穩了。」

我忍住心中溫暖,轉過身,繼續在屏幕上的寶寶召喚下感動著。

眼角的餘光瞥著凌棠遠簽字時含笑的嘴角。

我們倆的。回家路上我一直念叨,他在家屬欄簽字的時候,感慨了我。我們之間就這樣被一個還未全部成型的嬰兒拴在了一起,無論是男是女,無論未來如何,都無法改變他是寶寶父親的事實。

突然覺得婚姻是件好東西了。從前的不安、不甘和不屑都漸漸淡忘,如果他肯,如果我肯,我想要一段屬於自己的婚姻。

「我……」我想對他說。

凌棠遠微閉的雙眼沒有睜開,只是拉我跌入他的懷抱:「寶寶很健康,我很開心。」

他的懷抱很溫暖,我的鼻子開始控制不住泛酸,蹭在他給我圈起的天地里,像個普通的女人,妻子,愛人:「我也很開心。」

「寶寶名字叫凌翊?」他的聲音含無限寵溺。

「毅?漪?是男孩還是女孩?」我再忍不住,直接問了出來。

凌棠遠眼神怪異的看著我,「你希望是男孩還是女孩?」

望著他驟然緊張的表情,我突然明白了:「男女都無所謂了。」

他一愣,然後用狠狠的眼神盯著我:「你在想什麼?」

我伸手環抱住他的腰,貼在他的耳邊,像一隻柔順的小貓掛在主人的身上,什麼都不肯說。

凌棠遠,你可能猜到我的心?

我想要的,渴望要的都是那樣貪婪無止境。不該妄想的,我想了,不該渴望的,我渴望了,直到此時,我仍抱有一份等待他明白我的渴望。

他是那麼高傲彆扭的人,我的要求,毫無疑問會被反駁,只有他心甘情願了才能施捨給我願望。煩擾百事中,他用最後的聽力能否了解我心底的奢念,我只不過想,只不過想要一個字,要一個安穩的家。

他反手抱住我的肩膀,什麼都沒說,我渴望的,想要的,都沒給回答。

我對他的感情逐漸加深,他對我的……

我不知道。

女人終究還是希望得到承諾的,不管是以怎樣的開頭,以怎樣的結束。都希望男人用盡全心全意拼寫一個字,一句誓言。

只是,他肯給我嗎?他會給我嗎?

凌棠遠狠狠嗅著我耳邊髮絲的味道,雙臂的力道又加緊了幾分,他用盡全力說:「別逼我說話。」

我硬在他的懷抱里,再說不出來什麼,潸然流下的淚水掩蓋住全部情感。

他不愛聽,不說就是。

我悶在窒息的懷抱里,安靜的像一個玩偶。我不再堅持,也學會應該怎樣讓自己冷靜,剛剛所有可笑的渴望都不過是因為肚子里驟然多出了讓人多愁善感的孩子。

如果沒有他/她,我會很正常的無欲無求。

我一定會的。

第二天,凌棠遠又像個孩子般帶我出門,我懨懨的,不想去。被人掃興心裡一定很鬱悶,他既然掃了我的,我又何必成全他。

結果,我還沒等反應過來,他已經用大衣蓋住我的身子,拉住手就往樓下走。主人有主人的權利,我自然只能盡我這等角色的義務,聽話,就是其一。

於是跟著下樓,跟著上車,跟著開到不知名的地方。

司機等在外面,他拉著我慢慢走進去,我從沒想過他會安排這樣的地方,更沒想到他在郊外如何尋找到這樣的所在。

除了門口的聖母雕像,我幾乎看不出它竟然是個教堂。

他攔腰摟住我:「昨天是不是想要這個?」

原來,他全都聽見了,用心。

我說不出話來,只能傻乎乎的任由他把我卷到座位的最前面。

沒有動人的唱詩班,沒有搖曳夢幻的蠟燭,更沒有莊嚴肅穆的神父,所有只不過是一個空空的房間,以及空空的椅子。凌棠遠握緊我的手,眉眼間都是戲謔:「這下滿意了吧?」

我有些失望。

為他的簡單,我的複雜。

也許,他以為我只是糾結一個儀式。

我努力讓眼淚不流出來,只是笑著敷衍:「滿意,我很滿意。」

他突然拉過我的手面向十字架,虔誠的說:「我願意娶寧墨墨為我的妻子,我發誓從今天開始不論在什麼情況下,無論是艱難困苦還是疾病纏身,我將永遠不背棄現在的誓言。」

說完,歪了脖子看我,等待我的回應。

這樣的環境里,虔誠是可笑的。我興緻不高,慢慢垂下頭,不肯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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