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如履薄冰(下)

孟先生走的時候,遠遠與我點了點頭,我同樣報以微笑回他。不知為何,才與他見過兩次,覺得他為人很好,莫名就會給人一種親切感,我想,如果凌棠遠為人能學到他十分之一,我也不會這麼厭惡。

整個下午,凌棠遠沒出門,我原本還想愜意的坐在台階上放風的念頭也因為他行程的改變而改變。他不願看見我,我就坐在他書房外的沙發上,繼續隨身帶著那本留級辭彙。

關在書房裡面的他情緒似乎有些糟糕,動作的聲音很大,咣當一聲打開書櫃,咣當一聲關上抽屜,好幾次我默背單詞的時候都被他製造出的噪音打斷。

翻過背不下來那頁,換個姿勢繼續默背下一頁,忽地聽見背後門響,我抬頭,面牆體裝飾的鏡子輕鬆顯示出凌棠遠難看的陰沉臉色。

「看來,我低估你了。」他說。

我覺得他的話裡有話,不敢輕易接答,只是默默的看著。

「好,從明天開始,我走到哪兒你跟到哪兒。」他冷笑說。

我緩緩站起,轉過身對他問:「這麼說凌先生不會送我走了?」

他的美目微眯,突然笑了,偏過頭盯著我:「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不願意拿錢走嗎?我很想知道。」

我想想,把書放在茶几上,態度認真的給他分析。

「我還需要讀書,我弟弟還需要讀書,醫生說我弟弟的病情尚不穩定,未來幾年仍有反覆的可能,所以我不能離開。」沒錯,這就是我心裡的想法。我在凌家抵債,同樣也是在凌家賺個機會,只要我繼續留在這兒,他們凌家就必須管我下面的開銷。

這麼說來,我確實很有心計,早已為接下來的生活鋪好了路。

他不怒反笑:「這麼說,你準備在我這耗到有足夠的錢再離開?」

我不說話,表示默認。

「好,那我倒要看看你能等多久!」他還在微笑著,聲音卻讓我我忍不住渾身發冷。

「我要警告你,你耗你的,不要讓我發現你愛上我。」他伸出食指指著我的鼻尖。

我覺得此時自己應該表明一下態度,至少可以讓他更放心些:「放心,我不會愛上凌先生。」

凌棠遠突然笑的很開心:「很好。這正是我要的,永遠記住你自己說過的話。」

我覺得,凌棠遠是渴望被愛的,所以才會這樣自戀。我適當的順從他,會讓他的自戀心態得到很大滿足,當然,也會更有利我接下來的生活。

後來證明,我這個想法是錯誤的。

我的適當順從助長了他的自戀,接下來的生活變得異常艱難。

我每天提心弔膽的跟隨凌棠遠去公司上班,晚上就睡在他的身邊充當保姆,除了每天早上都在他的懷裡醒來,這種生活根本察覺不到任何不對勁。

跟他一同上班這些日子,我發現凌棠遠這個人的兩面性。在家的時候他像個傲嬌的孩子,說東,我就要向東,說西,我就要奔西,隨心情而定他的行為。可是剛邁入公司大門,他又立即判若兩人,臉色永遠是那麼陰沉可怕,行為永遠是那麼鎮定沉穩。

永遠沒有人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在家的時候,我很少反抗他,在公司的時候,就更不可能反抗。可我發現,越是不反抗,他回家以後越是喜歡對我呼來喝去,明明用不到我的地方,也要聽他吩咐親自去做。

隨後,我開始有所反抗,小到背過去罵他臭湯圓,大到給臉色,摔東西,採用的對待策略,視他行為的過分程度而定。

很快我就發現,我反抗他,他竟然會高興得意的時候會允許我和他在餐廳里一同吃飯,偶爾也會賞我一個機會展示自己,即,他同我坐在沙發上,「聽」我讀報紙。

我讀報紙的時候必須看一段,說一段,為了讓他能看清我的嘴唇動作。

他看的很專註,久了,便有些曖昧。

在他目光注視下,我開始有些迷惑。凌棠遠到底把我當成了誰,我到底有多麼像他印象中的那個人,這一切的謎團暫時都無法解開。

只是在我記憶中,父親也曾這樣聽我朗讀過課文,那時老師留下的朗讀作業要求家長簽字,他就會拿著根英雄鋼筆敲打著飯桌陪同我的朗讀,順便還會糾正我的讀音,不想,時間流轉,如今坐在我面前的人是他……

凌棠遠突然若無其事的說:「你讀錯了。」

我看看報紙,回過神來,不知道自己讀錯了哪裡,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是,我重讀。」

「你在想誰?」有時候凌棠遠能看透人心,這個技能讓人有些害怕。

記得以前讀過一本書說過,語言功能殘缺的孩子會看人心,他們會從對方的表情和動作里找到答案。我喜歡看人,沒想到,他也喜歡。

我扯了扯嘴角:「家人。」

他坐過來,目不轉睛的看著我,用手抬起我的下巴仔細觀察。

「難得。我以為你不想家呢。」他繃緊的臉放鬆了些。

我低頭,把報紙翻到財經版:「謝謝誇獎。」

說實話,我自認自己很有些能耐,因為總能在莫名其妙的時候氣到凌棠遠。例如,現在。

他突然說怒氣沖沖的說:「我覺得你牙尖嘴利,讓你讀報紙太委屈了,應該換份工作。」

看來,我又惹毛了他,抬頭看看他貌似認真的表情:「凌先生,你覺得我應該做什麼?」

「取悅我,討我開心。」他命令道。

他背後的落地燈昏黃誘惑,漆黑的夜幕在落地窗外充當背景,寂靜的客廳,暄軟的沙發,周圍的一切都有著月黑風高殺人夜的氣勢。

他的男性氣息微微燙過我的臉頰,昭示我們之間的距離有多麼近。

我眨眨眼,猶豫著。

取悅兩個字,有各種不同的解釋,如果我認為取悅了,他卻沒被取悅,想必還會生氣的。我潛心琢磨一下他到底想要什麼樣的取悅方式,用了兩秒鐘。

我伸手,扶著沙發靠背坐起來,對準他的嘴唇準確無誤的親過去。

距離他薄削嘴唇的下一秒,凌棠遠偏過頭閃開,輕笑出聲。

我呆愣了一下,趕緊低下頭,老實坐下,繼續翻著手中的報紙。

見我這樣,他沒說話,一隻手把我報紙搶過去,另一隻手摟緊我的腰,我被迫抬眼看他彆扭的表情。

「你還沒做完。」他說。

我說:「可是,凌先生我已經取悅了你,你笑了。」

他沒說話。

「理論上我已經做完了你要求的事情,所以,我們應該做別的了。」

他還沒說話。

我想了想,也許他還在等我給他當台階下,只能說:「不如,我給你讀財經新聞吧,股市又跌了。」

凌棠遠終於開口:「你還沒有取悅我,遠遠沒有……」

剩下的半句話被他突然貼過來的嘴唇堵在我的嘴裡。

他的輾轉吸吮都很用力,彷彿我是一道令人垂涎的美味菜肴,也或者,他垂涎的原本是我像的那個人。

他一邊嘆息,一邊含糊的說:「我等了你這麼多年,你都不肯主動親我一次。」

除去唇齒之間的糾纏,我覺得眼前只不過是個撒嬌的孩子,所有痴痴纏纏的哀怨,不過是埋怨像我的那個人為什麼不給他一顆糖果嘗嘗。

不知為何,我的心有些抖。

凌湯圓還在微笑著撫摸我的臉頰,而我已經不敢看他的眼睛。

因為那雙眼睛裡所蘊含的,都不是給我的情意。

「如果你能學會聽話,我會很開心。」他抵在我的唇邊輕聲低嘆。

我的身體有些顫抖。長了二十幾年,對於異性甜言蜜語的認識只局限於,我覺得你很好,我喜歡你,我們交往吧之類,他這樣從心掏出來的話,怎麼聽都不像是情人之間的呢喃,反而更像是對所屬物感情的肆意掠奪。

我已經心亂如麻,很想結束尷尬的局面。

「棠遠,瞿姐說……」客廳門被人從外推開,我和凌棠遠之間的迷離氣息被擾,他用最快的速度收回投在我身上的情意,我則用最快的速度收回貼在他唇邊的臉。

被人打擾的凌湯圓顯得很不悅,猛地站起來走出客廳,我則默默拿了報紙跟隨在後,劉阿姨則守在門口,等我經過時狠狠剜了我一眼。

大約覺得不解恨,又補了一句:「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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