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相見之夜(下)

面對陌生的衛生間,我甚至連放熱水的按鈕都沒找到,渾身打著寒戰沖完涼水澡才發現自己連換洗的衣服都帶進來。摸摸內衣已經有些濕了,其他的衣服也有些汗味,拽出浴巾猶豫一下,才發現凌棠遠把襯衫隨意搭在衛生間的衣架上並未搜走,拽過來聞聞,除了淡淡的酒味幾乎感覺不到汗味,不管怎麼說,至少比我的衣服要乾淨些,也比衣不蔽體的浴巾強。

我躊躇了一會兒,無奈還是套在身上,挽起袖子像小偷一樣從衛生間摸出去。

床頭的壁燈還亮著,影影綽綽,凌棠遠已經調過身子朝我這邊睡了,他的面前,還空暇了一半的床。

我赤腳走在地毯上,悄悄站在床邊。對空出的半張床渴望了幾秒,還是決定睡在地上。反正他已經睡熟,對我的行為也不知情。

地毯上一點都不涼,找個地方坐好了,用臟衣服包了一個枕頭放在頭下,順勢斜躺下來。

大腿因為沒有衣服的遮蔽,蹭在地毯上有些癢,控制不住的想要去撓。來回撓了幾次,實在沒辦法入睡,剛想翻個身換個地方,就聽見床上的人沉聲說:「去給我弄點水喝。」

「什麼?」起初,我沒聽清,愣在那兒沒動。

「我讓你給我弄點水喝!你怎麼不動?」大概我的獃滯影響床上人的耐心,他第二句的態度明顯很不耐。

「哦,哦,好的。」我答應著,好不容易爬起來才想到,他根本聽不見我說的話,說也白說。

難怪剛剛他會生氣,也許,他以為我故意忽視他,假裝沒聽見。

我穿著大襯衫光著腳,在屋子裡晃悠了兩圈,沒找到水壺之類的東西,甚至連台飲水機也沒有,剛想回頭問他,水在哪裡,卻發現不知何時,他竟然從床上坐起身,我困窘的踱步都一絲不漏的落在他的眼底。

我迎著他問:「水在哪裡?」

「她找的女人怎麼一個比一個笨?」他譏笑,並不直接回答。

我想想,決定出去找,還沒等走到門口,就聽見背後傳來他不悅的聲音:「你去哪兒?」

「廢話,當然是找水。」我沒回頭,自然而然的回答,結果還沒等我說完,他又加大聲音問了一句:「你穿成這樣去哪兒?」

至此,我算徹底明白他失聰對我來說有什麼好處,那就是,我背著罵他,他也聽不見。

新發現給我帶來新心情,我抿了嘴角轉過身說:「我去找水。」

「算了,不用了,過來躺著。」臨時變卦的凌棠遠,拍拍自己身邊的床,像招喚寵物般示意我過去。

我不能反抗,僵硬著雙腿挪過去,躡手躡腳的爬上床,翻身躺下,雙眼迎上他深邃的眼睛,直覺性緊閉雙眼,雙手握拳放在胸前。

腦子裡只剩下一句話: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主人要做什麼,我不必知道,我需要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一定要對得起主人花在我身上的錢。

也許我的青澀倒足他的胃口,我預想中的親吻和激|情並沒有發生。反而聽見他在我耳邊惡毒嘲笑:「我對乾癟豆稈沒興趣,你放心吧。」

我睜開眼,他正逆著光不屑睨我,我想都沒想就回答說:「我也沒指望你有興趣。」

他想不到我會還嘴,愣了兩秒,突然笑出來,被他這麼一笑,臉反而紅了,熱乎乎的辣直到而後。

凌棠遠貼著我躺下,壁燈很快被閉掉,察覺他的靠近,我再度僵硬了身子。

我想,如果我的汗毛再硬些,此刻一定會像刺蝟一樣呈現放射性張開,扎他個渾身冒血,可惜,可惜。

凌棠遠每次翻身,都讓我神經緊張,直到下半夜,實在撐不住了,才敢慢慢放下眼皮,戒備的睡沉。

睡了小半夜,一早醒了,發現自己竟然是睡在他懷裡,酣然入睡的他一隻手臂正橫在我的腰間,呼吸就撫在我的耳側,一進一出,帶動耳邊的碎發,暖呼呼的癢到心裡。我望著天花板一動不敢動,只好僵硬著身子默背《出師表》。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

……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云。

眼看著《出師表》都背完了,他還是不醒,我百無聊賴斜過臉看著他。

活了二十幾歲,第一次被男人摟著睡覺,說不心動是假的。只是這心動單純的只是異性身體糾纏以後的本能萌動,換成是任何男人,我大概都是此時的感覺。

凌棠遠的身份註定我不會愛上他,就像,他註定不會愛上我一樣。

不管睡多少晚,都一樣。

凌棠遠醒來的時候,特別驚異我居然睡在他的懷裡。他先是大力將我推開,借著這突然而至的力道,我想裝睡也睡不成,只能被動的抬起早已恢複正常的目光去看他。

當然,他也正低頭看我。

然後就是差不多有幾秒鐘的寂靜對視時間。

他說:「想不到,你挺有心計的。」

心計一詞,曾在上高中時,班主任如此評價過我,無非是我用別人娛樂的時間,跑到教師宿舍走廊上讀書,只因為那裡的燈不走我們宿舍的電錶。我知道她是挖苦,眼下看看,再次確定他的鄙夷,心有些難受,覺得委屈大過了頭,可又無處發泄。

於是,我再度使用昨晚發現的招數,背過身慌亂下床,嘴裡卻小聲嘀咕著:「臭不要臉,你才有心計。」

他聽不見,我也因為發泄心情不錯,委屈也不覺得了。

凌棠遠見我並不反駁,反而像小貓一樣畏懼他,躲開他,大概也不開心。一隻手撐起身子探過大半個床,另一隻手則用力抓住我的腰,不等我反應過來,就被他一把撈上了床。

跌回去的時候,我才想起來驚呼,還沒等真的呼出口,身子又被他牢牢壓住,對於異性身體接觸,心中只剩下慌亂,立即結結巴巴的問:「你想幹什麼?」

他揚起眉尾,嘴角帶著戲謔味道:「我樂意幹什麼就幹什麼,你管不著。」

他說的沒錯,可我必須得管。雖然不知道有錢人家早起究竟有什麼樣的規矩,但一個保姆在主人的床上睡到日上三竿,放在哪兒都不正常。

我覺得他昨晚的宿醉還沒醒,趕緊穩定心神勸說:「凌先生,你昨晚喝多了。」

他笑了一聲,反壓住我的雙手:「可我現在醒著。」

凌棠遠和曾經出現在我生命里的那些小男生不同。

此刻,他的睡袍已經半褪,大半個上身光溜溜的露在我的面前。清晨初醒的眉眼還帶著惺忪,在陽光下側著臉趴伏在我的身上,近在咫尺的笑讓我心跳加速,當然,我認為加速的直接根本原因是,我被他壯碩身體壓得已經無法呼吸。

我想,他現在準備索取屬於他的戰利品了,既然如此,我應該有些自覺才對。所以我很盡職的用手推了推他,他不解,低頭察看,兩人之間分離出一些縫隙。我的手開始在兩人中的縫隙里摸索,望著天花板認命的說:「哦,那好吧,您可以收租了。」

認命歸認命,我想我的表情一定不好看。

手指顫抖,牙齒打戰,眼睛雖然睜開大腦卻一邊空白,赴死決心下的我,表現的很大義凜然,徹底導致凌棠遠緊蹙起眉頭,看我手上的動作還沒停止,他竟然忿而起身。

缺少了他的壓制,身上頓時輕了許多,我驚訝的撐起半個身子看他。

他的臉上十分不悅,像是被我這隻蟑螂噁心到了,巴不得離得遠遠的。

我默然,眼眶有點熱,低頭把自己打開的三個襯衫扣子緩緩系好。

他也許覺得我的舉動很噁心。卻不知,那幾乎是我全身勇氣的集聚。

他從床上離開,打開衣櫃,正看見我昨晚收拾好的西裝,厭惡的避開,拿了另一套,迎著陽光褪下睡袍。

赤|裸的身體,英俊的外表,他毫不避諱的展露在我的面前。

或者是,他根本就沒拿我當個人,才會如此的不在意。

此時,我做了一件非常符合自己身份的事,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那就是恭敬的站在床邊扭過了頭,避開了眼前的大片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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