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千里之行(上)

下午我和她們去取錢,母親隨行,她想先拿一部分錢去付曄曄的病床費。對於她的跟隨,凌家人的態度始終是鄙視的,我攙扶著母親,跟在她們三個人背後,劉湘琴則走在我的身邊。

她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小聲提醒我:「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我搖搖頭,沒說話。

我也想反悔,可剛剛母親渴望的目光攔住我心中全部話語。

還說什麼呢……如果我不願意交易,曄曄的病肯定沒得救。更何況數來數去,我也沒有不樂意的理由。

凌家不嫌我瘦小身材,不嫌棄我容貌一般,不嫌棄我們家貧瘠難扶,已經是莫大的寬容了。

他們家有錢,可以治療曄曄的心臟病,可以供我們姐弟倆讀書,還可以為母親頤養天年。說白了,我便是讀完研,找到一個穩定工作,又能有多大機會能賺到這麼多錢,做這麼多事?

所以我想通了,犧牲這個詞太沉重,我沒那麼偉大。這是一場利益對等的交易,甚至可以說,在這場交易中凌家是吃大虧了,而我們幾乎連損失都沒有。

愛是至奢華的一件事,我溫飽還沒平衡,沒空想它。

定金我收了一萬,簽了合同留下身份證號,合同大體意思是,我自願去凌家,凌家願意五天後提供曄曄所有手術費用。

母親拿了錢自然感恩涕零,踏上去醫院的公交車時,目光流連在我身上閃過一絲不舍。

手心手背都是肉,只不過此時曄曄更能讓她疼些。

「五天後我會讓人送錢過來,你什麼時候去北京?」凌阿姨凌厲的面容因為母親的不舍稍有緩解。

大概她也是做母親的,我母親最後一眼的諸多含義,她心中明了。

「我要等弟弟手術以後去北京。」這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她點點頭:「行,一言為定。」很快,她們坐上車,離開了縣城,留下夢境一般的回憶給我。我緩慢的走去醫院,坐在曄曄病床旁茫然很久。

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麼,更說不清接下來該幹什麼,反而是母親始終在一旁低聲抽泣,拉著我的手不放鬆。母親第一直覺一定是偏向身體最弱的那個孩子,我不怪她,換成是我躺在病床上,她也會選擇放棄曄曄。當然,是有人肯娶曄曄當老婆。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笑了,母親愣愣的看著我,手攥的更緊。她一定以為我是瘋掉了,一定是傷心欲絕才會做出這樣的古怪行動。

其實,我是放鬆了。

治病的醫藥費無憂,猶如勒在身上的繩索鬆了一道,我和曄曄的學費也解決掉,則像似被綁著的胳膊徹底解放,至於需要交換的去凌家結婚,根本算不上什麼。

換個地方睡覺,換個地方生存,每天除了上課,待在家裡的時間也就那麼幾個小時,誰能要求我太多?

越想越簡單,越想越輕鬆,前前後後的事情也變得好笑起來。

心底的笑怎麼都止不住,為了不打擾曄曄休息,我只能打開房門靠在醫院窗台上笑。

笑著笑著,嘴角,眼角一下子放了下。

不知何時,刺眼的烈日變成了陰雨連綿,雨滴砸在碧綠的樹葉上,催它左右搖擺。

而我的眼淚,砸在窗台上,紋絲不動。

五天後,凌家很守信用。不僅送來錢,來人還監督我們將曄曄送入手術室。

我坐在手術室外握著母親的手,空調下,我和她手心裡都是濕濡濡的汗,粘住我們的言語。

八個小時的手術,曄曄的病情比我們想像的還要重。所以我慶幸,幸好有了凌家橫插一杠,否則,曄曄的病恐怕只能拖下去,直到死亡。

醫生進進出出,護士忙忙碌碌,我和母親只能靠在醫院的牆上等待最後的結果。

手術還是有25%的失敗概率,我們逃不過。如果曄曄挺不下手術台,我就真的白賣這麼多錢了。

手術室門口懸掛的那盞手術燈滅的時候,心立刻提到嗓子眼,直到帶著口罩的醫生走出門,我才放開母親的手,選擇直接去問,「醫生,我弟弟的病……」

「手術很成功,幸虧手術及時,再晚兩天就不知道手術能不能成功了。」醫生透過口罩發出的聲音聽上去悶悶的,卻給我們帶來全部希望,我抑制不住內心激動,不住的向他鞠躬,母親也流著眼淚謝他,醫生客氣兩句,轉身離去。

此時,我心裡唯一的想法就是,行,這次交易,值了。

曄曄恢複的很快。

沒到五月,已經可以下地走動。大約是他年紀小的原因,當然,也有凌家給錢給的富裕,我們用的全是好葯的關係。

每天他就端著書本補習落下的課,每晚都要勸幾次,才肯趟下睡覺。眼看他痊癒的日子日漸臨近,一天像三天那麼過,恨不能多陪他幾天。

母親讓我求求凌家,等曄曄高考以後再走,她也給我添些新婚用的東西,我倒是沒用她去置辦,但還是想打個電話求求她們,能讓我看曄曄入考場。

我按照凌家給我留下的電話號碼打過去,說明了弟弟的病情,電話里凌阿姨的態度很冷淡,聽我詢問可不可以晚點過去,她冷冷的回答:「晚點也行,你最好把家都安頓妥再來北京,別過來兩天又回去,我們家折騰不起。」

我低聲下氣的又問:「我還希望凌阿姨能在結婚前把我弟弟的學費先給他留下。」

「你覺得你有權力跟我討價還價嗎?」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琢磨不透,很不悅。

「沒有。」我只是在闡述事實,她卻得到了滿足:「知道就好。」

見她滿意了,我又陪笑了一次,「凌阿姨,那,是不是能把我弟弟的學費先留下?」

話筒那頭,對方停住聲音,我心跳陡然加快。

負氣逞口舌之快,不是我以往的性格,今天說不出為什麼,總覺得如果就一直低下去,會被她踩到腳下,如果說了,也許會爭取來更大福利。

「果然你弟弟手術成功,你腰板就直了。」她突然笑出來,我反而不敢再堅持:「凌阿姨,我不是那個意思。」

「好,你離開家那天,我會把錢給你弟弟。」她再次強調了錢字。

我詫異的握住聽筒,有點不敢相信她的輕易妥協。

凌阿姨也知道我的想法,冷笑道:「別得意,如果不是你太像那個人了,根本不值這麼多。」

我不知道該不該問自己到底像誰,更不知道如果不像,是不是就不用結婚了。路在我面前已經畫好,只能說走或者不走。至於怎麼走,為什麼走,以及走完以後會有怎樣的結果,都由不得我。

「是,您說的對,我根本不值得這麼多,我等弟弟高考結束,一定去北京,謝謝您。」我態度誠懇。

痛打落水狗的行為,有錢人做不出來。所以我發現,放低自己,是個好辦法。

果然,凌棠遠的母親沒興趣聽我卑微自嘲,當即掛斷電話。

我苦笑,也放下電話。準備等待曄曄上考場那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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