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宮斷 第十六章 枉費心機空謀事

昇平有孕後與身邊宮人內侍相待和善,與御醫左判言聽即信,平日里由同歡攙扶四處散步心情漸漸有些舒緩,唇邊又能看見少有的笑容。李世民願見昇平由心而發的愉悅,人也會隨她快樂而開懷。

棲鳳宮宮人內侍更是無人敢提元妃先前小產皇嗣一事,上上下下無不焚香禱告元妃最好一舉得嗣遂了君王心愿。

不知是因寵愛重回,還是宮人期盼得歸,昇平面頰愈發紅潤豐盈,如同在凜凜冬日盈盈簇簇乍綻的紅梅,少了幾分凌厲,多了些許嫵媚。

嚴冬時節,昇平身子已經越發蠢笨,戰戰兢兢在台階上挪步而下總有失腳,李世民慌得上前懷抱昇平,摘下自己肩頭披麾將懷中人嚴嚴摟個實在,與她一同眺望被盈盈白雪覆蓋的重重宮殿。

他哈出裊裊白霧,笑得開懷,「阿鸞在看什麼?」

她的鼻尖因為寒風烈烈有些發紅,笑容卻異常燦爛:「幼年時,臣妾最愛雪景晶瑩無暇,仿若能淹沒全部記憶,人在皚皚雪中走下去,不用想去哪裡為何而去,一路走到盡頭再回首,此生亦不過徒留若干足印而已。」

「阿鸞,小小年紀就會如此多愁善感?」李世民輕笑,用臉頰貼住她被凍得冰冷的耳垂,溫暖的氣息拂過:「朕最愛滂沱雨夜,驟雨能將天地萬物沖刷潔凈,原本骯髒污染的塵世也會變得透徹可視,一覽無餘。」

昇平沉思須臾,忽然笑了:「所以,皇上註定是天子帝王。」

李世民摟緊昇平的肩頭,低低笑了:「而阿鸞是朕認定的女人。」

忽然昇平皺眉捂住小腹,李世民立即緊張望著他的動作,小心翼翼詢問:「是否身體有些不適,朕立即去召御醫。」他正欲轉身,袖口被她悄悄拉住。

昇平舒展眉頭對他赧然一笑:「只是胎動,大約是臣妾腹中的皇嗣惱了皇上獨佔他的母親。」

李世民遲疑一瞬,隨即朗聲大笑,他將懷中人裹緊:「阿鸞只屬於朕,要與朕相伴終生,任誰也不能帶走你。」

昇平低頭笑了,他在她耳邊說:「因為朕還欠阿鸞一個出宮,朕一定言出必應。」

李世民和昇平緊緊擁在一起,兩人的身影被雪光折耀在雪地,長長拖出九天宮闕里一對恩愛夫妻的模樣。他低頭吻住她甜美的唇,深深嘆息。

歲月婧好,此生若能長長久久如此度過,他已再無其他奢求。

「為什麼,朕覺得,近來阿鸞有些心事朕難以捉摸?」放過喘息不定的昇平,李世民小心翼翼的與她求證。

昇平連日來脾氣秉性都不似從前剛烈固執,似乎諸多改變僅為能順利平安誕下皇嗣並非真心疼愛腹中骨肉。李世民撫摸昇平變得低順的眉眼,有些琢磨不定的猶疑:「朕的阿鸞究竟在想什麼?為何朕猜不到你的心?」

昇平撲在李世民的懷裡,掩住自己方才動容的表情,唇邊依舊帶笑:「阿鸞在想生育時會不會很辛苦。」

李世民抿唇,摟住懷中少見撒嬌的她露出笑意:「若是怕辛苦,朕與阿鸞只生一個就好。」

昇平終於昂起頭靜靜看著他,就像李世民邂逅最初的那個鎮國公主,笑得驚人奪魄,美艷惑心:「真的?哪怕是位公主?」

李世民凝視昇平許久,輕輕啄了她的雙唇:「朕會寵她,愛她,哪怕只是一位公主。」

身為掌控江山帝王的李世民也在逐漸為昇平改變,由先前一心求得子嗣到允諾即便是公主也會寵愛有嘉,只要是屬於他和她的孩子,他皆會全心愛護。

他的愛一日深似一日,她能感到也知動容。但,這次,她必須誕育皇嗣,無論如何都不能有一份閃失。

李世民擁著心思沉重的昇平,含笑抱緊,心頭浮現幸福滋味。昇平扭過面頰驟然落下淚滴,淚滴正落在他的袖口暈開枯黃一片。

他不會知道,她以性命相搏也是為了來日的天長地久。明知會失掉一切,亦無法再回頭……

貞觀六年元月,大雪為患,楊氏淑妃失足跌倒猝然小產,內宮涉嫌宮人內侍無不驚慌。因腹內胎兒業已成形,御醫認定是男胎。淑妃楊氏小產血崩,三日性命垂危,聖意命御醫全力救治方才保得性命。此事並未記載妃嬪彤史,亦未為外臣知曉。太醫院左判將此事由脈案抹去,只道淑妃遇冷誘發傷寒,身體羸弱無力自保,繼而墜胎。

同年二月,長孫無忌到任羅竇諸洞獠,時任洞獠巡察使,專伺鎮壓洞獠殘部異動。魏徵則以左光祿卿身份與尉遲敬德,房玄齡,褚遂良三人一同當朝議事。

同年三月,楊氏元妃因擅國策隨侍聖駕,與謀臣隔簾同處朝堂,豪無避諱。

昇平正在一步步回歸朝堂,站穩自身,於此同時,長孫無垢也臨盆在即,隱在昭陽宮極少露面。

長孫無垢對兄長長孫無忌失寵朝堂一事似不放在心上,全心全意為李世民安撫六宮妃嬪做天下女子表率,塵世女子再沒有比她更能忍辱負重的,偶然與昇平同進同出,看見昇平圓潤的腹部心頭髮顫,也隨即掉轉視線,眼不見為凈。

長孫無垢相信,昇平見到她的腹部也是如此心境。

一後一妃在碧瓦紅牆內做一次最後拚死相爭,輸,便是輸得此生。

一旦長孫無垢順利誕下皇嗣,昇平餘生只能在後宮隨波逐流,無法再行風雨。亦有可能長孫無忌會因天下大赦調回朝堂,另有長孫無垢懷中太子做身後仰仗,從此長孫氏一族再無後顧之憂。

一旦昇平先一步誕下皇嗣,長孫無垢皇后之位必然難以保住。李世民情陷何處,後宮明眼人心中無比清楚,更何況今日長孫氏勢消楊氏權漲,若是能得到太子相助,楊氏一門當真沒有再需懼怕的阻礙。

昇平與長孫氏孕期相差一月,若想競個高低,只能同日生產……

明耀春日之日,昇平已經腹重碩大難隨意走動。她命宮人內侍以車輦將自己送至漪波殿散心,未及大殿下車輦,將宮人內侍遣散四周駐守。同歡攙扶昇平徐步走過迴廊,遠遠眺望起伏水面,這座依水而建的大殿依舊沉浸在波光粼粼倒映,佇立迴廊之上。

昇平遙對一傾碧水有些出神,兩岸殿宇倒影湖中,影影綽綽看不真切,她靜靜的駐足此處,思起那個李世民為她過的生辰,似真心而笑。

沈如是跪倒在殿外已等候多時,待昇平看完水色美景,良久,才收回眷戀視線,攙扶同歡入大殿內,隨即幽幽喚了一聲:「沈大人。」

「臣在。」沈如是聽得昇平召喚慌忙掀朝服入內,跪倒在殿門口。

落日餘暉掃在昇平堅定的臉龐,蒙上了一層淡淡金霧,彷彿看不清楚眉眼顯現的堅毅:「你在民間行醫多年,可聽過巫蠱催產嗎?」

沈如是聽得這幾個字心中大為震動,他轉了轉眼珠當即匍匐:「臣聽過,只是……」

「巫蠱催產本宮只聽本宮母親曾提及過,彼時外祖另有愛妾生子,外祖母欲誕下子嗣以求保靠,奈何腹中骨肉不曾足月,她便請巫士以巫術催產佔得先機生下母后,只是從那開始,外祖母再不能生育。」昇平依舊目視遠方,聲音低低沉沉似即將來臨的暗夜,壓得人心也墜了下去。

同歡聽得巫蠱術不由斂眉,將手中佛珠按了按,沒有開口。

「據臣所知,巫術催產葯是狼虎劑,一經服用必然會傷及自身。賭一次而斷終生,實有些得不償失。」沈如是坦然回答。

昇平不動聲色睨了沈如是:「即便連能夠妙手回春的沈大人也不能保全嗎?」

「臣,實難保全。」沈如是垂首叩首。

昇平面色一沉,並不將他的勸說當真:「沈大人有幾分把握?」

「一成不足。」沈如是屏息斂神,鄭重回答。

「呵,又是一成。此次沈大人心中又暗藏了幾分勝算?」昇平對沈如是先前隱瞞代王楊侑存活一事言有他意。

沈如是提及此事並無赧然之色,人更是低下頭鄭重回答:「此事攸關皇嗣,臣,今日一分也不敢隱瞞元妃娘娘。」

昇平陷入沉默,許久才發出一聲輕笑:「看來,沈大人是是要本宮自己做個決斷了。沈如是,本宮再問,本宮孕像如何?」

「肚圓且腰滿,肌膚黯沉,行動不便,應是為男相。」沈如是昂首,捋了捋鬍鬚,如實回答。

昇平面色有些舒緩,再度問道:「那麼皇后呢?」

「皇后娘娘,肚也圓潤,只是腰間不見豐盈。膚色無恙,行動瞧上去還算便利。臣以為……」沈如是深深望了一眼昇平,畏懼的縮了話尾。整整八月,他已將昇平脾氣秉性摸得清楚,子嗣對她來說莫大重要,一旦行差踏錯,連日博取的信任必然崩塌。

昇平目光幽深,加重語氣再問:「如何?」

「臣不敢斷言,恐有三成女相。」沈如是心一橫,咬牙說出。

昇平聽得沈如是稟告雖有竊喜卻也並不能掉以輕心,萬一長孫無垢也是一舉得男,太子之位非嫡長子莫屬。她淡定從容一字一句道:「所以本宮必須催生賭一次天下。若能得長皇嗣便是勝,只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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