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宮斷 第十一章 半壁空涼殿前歡

李世民平定東突厥戰亂班師回朝自然少不得舉國歡慶共歌聖德,京城百姓也隨之沾染了不少的喜氣,恰逢暖春萌動,鵝黃色的嫩葉也悄然掛滿枝頭,長安城街面上人潮如織車水馬龍,一派欣欣向榮的繁華景象。

宮中也見桃花疊疊盛開密匝匝綴在半空,香氣宜人聞嗅起來令人心中無限暢快。只是近來昇平肚子不見增大,即便脫了厚重冬裝,依舊只是微微有些隆起的模樣,所以也不得出宮賞花,每日懨懨的窩在床上,保護著自己腹中越發金貴的皇嗣。

兩儀殿又賞賜新羅貢品命同歡去領賞。同歡臨行前叮囑棲鳳宮在昇平身邊服侍的宮人小心聽候吩咐,昇平見她如此小心謹慎淡淡笑了:「也不必這麼謹慎小心,你儘快歸來就是。」

同歡不敢說出心中憂慮,只好隨意回答:「奴婢實在不放心她們粗手笨腳的,元妃娘娘不要笑奴婢多事。」

昇平閉合雙眼頜首,同歡只能帶著一隊宮人匆忙離去。

貢品從兩儀殿領回,同歡攜幾個宮人回棲鳳宮時路過宮牆拐角,遠處正蹲著若干個粗笨僕婦植花培土,同歡又向前走出幾步,忽然聽得其中一人說:「今天聽尚宮局尚宮說,棲鳳宮外需多種一些石榴樹,來日結子取一個多子多孫的好兆頭。」

「嘁,元妃娘娘身懷皇嗣以後風頭果然蓋過了皇后娘娘,想那昭陽宮也不曾有過如此殊榮,還特地為她種些什麼多子多孫的石榴樹。」辛苦勞作的粗笨宮人並不懂得忌諱,小聲嘟囔的聲音使得同歡略有些得意,她停住自己腳步,探出身意想再打聽一些。

「不到最後,誰又能說得准呢,你們沒看見新來的故國夫人日日和皇上談論國事?也許故國夫人才是最後的大贏家。」另有一名不忿粗婦女貼過來說。「不過說來奇怪,那個元妃娘娘我去棲鳳殿送水仙時曾經見過一次,外面瞧著可不大像懷了六個月身孕的樣子,倒像似四五個月的婦人,肚子只有這麼大小。」這名粗婦比量自己小腹畫了個渾圓形狀。

其餘幾名粗婦瞧瞧她的動作紛紛詫異的問:「那麼小?不對吧?」

「什麼不對,我聽說啊……」那名僕婦神秘兮兮跟幾人壓低聲音:「連御醫都說,也就是五個足月。」

眾人團團將那僕婦圍住,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了。同歡臉色頓時變得灰暗,心中也覺奇怪,連日來昇平時常臉色蒼白卧床不起,不管如何進補也不見體態豐腴,而且總覺得腰酸,常常要以軟墊靠腰才能撐起身子,動輒雙腳浮腫更別說穿履步行。宮規規定有孕妃嬪月余診檢一次,雖然棲鳳宮有特例,但也有大半個月不曾查過了。

莫非……

「我聽說,皇上離宮六個月,她倒懷了五個月的身孕,這腹中的骨肉也許是……」

那些僕婦說到興起聲音漸漸增大,同歡正想再探前一步將眾人猜測聽得清楚,身後驟然傳出喝斥聲:「大膽!」

僕婦們聞聲連忙回頭驚看,同歡亦同時回首,但見守謹在自己身後沉色,避開同歡走入拐角處,手指幾個粗婦說道,「背後妄議元妃娘娘,你們幾個腔子上的人頭難道不想要了嗎?」

同歡不覺皺眉,總覺得守謹故意壓去幾人非議不讓自己偷聽。

守謹冷色質問驚嚇得僕婦們紛紛叩首求饒:「守謹司闈,老奴錯了,老奴知罪!請不要告訴皇后娘娘。」

守謹見眾人已經不再胡說,轉回身從同歡身邊離去,連正眼也不曾瞧上一眼她。同歡忍不住心中對隱秘探究的渴望,只能等待守謹走後,又上前質問那些粗勞僕婦:「你們方才說棲鳳宮元妃娘娘如何?」

幾名僕婦見到棲鳳宮的司闈同歡站在背後,面容浮現驚駭欲絕的神情,她們紛紛搖頭,「同歡司闈,我們這些粗使的僕婦哪有什麼資格說元妃娘娘的是非?沒有,絕對沒有。」那名說元妃有孕異象的僕婦更嚇得連話也說不完全了。

同歡愣住,旋即怒聲喝叱:「胡說,方才我明明聽見了」

只是這幾人除了搖頭就是緘默再也不敢隨意開口,各自裝聾作啞弄起手中活計。

同歡頓覺心中憤然,她們對守謹那般恭敬,她們對自己反而鄙夷裝傻,她氣呼呼手捧貢品往棲鳳宮趕去,越走心中越覺得憋屈。

本想將僕婦們非議的話告訴昇平知曉,可人剛剛邁入棲鳳殿就瞧見昇平蒼白的面色,還是忍了胸中悶氣,悄然將貢品放在長案上。

「元妃娘娘,這是皇上賞賜給棲鳳宮的新羅百彩緞被兩床,玉巹一對,各色特產貢品若干。」同歡小心翼翼將貢品奉給昇平過目,昇平緩緩睜開眼,發現眼前斑斕色彩成片花耀煩心的厲害,她撐起口氣吩咐道:「你挑最貴重的送給昭陽宮一些,還有延禧殿也要送一些。」

同歡聽得昇平此時還記掛長孫皇后和蕭氏不禁咬牙:「元妃娘娘,與其記掛她們,還不如多多憂慮自身。」

昇平將同歡臉上的怒氣看在眼裡,心底一動:疲憊的轉過身:「怎麼了?」

同歡年紀尚小,心中藏不住什麼心思,見昇平神情如此乏累心中不免發酸替她委屈,又想起受到守謹和僕婦們的擠兌哇的一聲哭出來,萬般委屈的抽泣:「宮裡人都在議論元妃娘娘腹中的皇嗣。」

「哦,她們怎麼說?」昇平語氣難得的平靜,只是微眯眼睛盯著同歡,只是昇平越是沉寂不發越似爆發前的醞釀。

「奴婢聽尚宮局的僕婦們說的,具體謠傳倒也聽得不甚詳細。」同歡見昇平如此鎮定也不敢再哭了,她抽抽啼啼的用袖子蹭著臉頰上的淚水。

昇平淡淡冷笑,「本宮當是有什麼特別的謠言,不過是些胡唚聽不出原委的鬼話。皇上還沒猜疑本宮,她們倒先迫不及待的鼓掌稱快了?」昇平知道同歡吞吞吐吐的謠言背後必然意味著有人在指使宮人散布齷齪不堪的消息。

「只是,她們還說元妃娘娘的肚子……」同歡噤聲,猶豫的看看並不隆起的小腹。

「肚子怎麼了?」昇平驟然緊張,她此刻最緊要的便是腹中胎兒,若是有人敢危害她的孩子,她會毫不猶豫的出手反擊。

「她們說元妃娘娘的肚子不似六月孕期。」同歡囁嚅,眼睛懼怕的看著焦急的昇平。

昇平臉色驟變,此話雖有些無稽,但也實實在在戳痛她的要害。近來幾日她明顯察覺自己的身體經常疲累,肚子似乎有些向回空癟,時常會感覺不到腹中胎兒的踢踏動作。

被觸動心事的昇平驀然一把抓住同歡的手腕,厲聲吩咐道:「去,立即派人去太醫院招御醫入宮。」

同歡被昇平異常焦慮的神情嚇得萬分驚惶,她正欲奔出殿門找人傳信,忽聽見昇平在自己身後慘聲尖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同歡腳下不穩險些跌倒,她回頭張望卻發現昇平此刻已經臉色灰白,正愣愣看著自己的下腹。

昇平用極其緩慢的動作掀開被子,裡面的鵝黃衣裙已染滿鮮血。昇平見狀絕望的凄厲尖叫,同歡慌忙再向她奔去,未等到了長榻腳下打滑人已跌倒在地,跪爬過去看見大片鮮血從昇平下身湧出,頓時手腳失措不知該如何處理。

昇平身子搖搖欲墜,連支撐的力氣也沒有,她滿手沾染鮮血欲哭無淚,繼而放聲悲鳴,人也如斷了線的風箏般跌倒在床上。

御醫再次跪滿棲鳳殿外,新任太醫院代左判手捧沾滿鮮血的病方,跪行至皇上面前呈現審閱。

媼婆嬤嬤宮人還在棲鳳殿殿內來回忙碌著,可李世民的雙耳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響。唯能看見代左判的嘴唇在自己眼前一張一合。他說,昇平腹中成型的嬰孩是位皇子。不知何時因缺乏調理胎死腹中,而昇平竟整整拖了大半個月才命人入宮診斷。

她始終戰戰兢兢的生活,對所有人喪失最基本的信任。李世民今日從同歡嘴中才知,新任左判所開具的保胎葯昇平從來一滴未沾,平日里的飲食更是不曾多用一口。她明明知曉自己身體已經瀕臨疲憊極限,卻仍是硬挺到今日小產。

李世民不明白,為什麼有皇帝做背後的依靠,昇平還是這麼萬般小心謹慎,生怕有人會趁機加害於她。李世民更不明白,為什麼他已經傾盡所有,居然還換不回她的最終信任。

「元妃娘娘如果不是處心積慮日日心思沉重,萬不至於損傷腹中皇嗣,更何況她不服藥調理,增加飲食……」代左判院依舊小心翼翼的奏稟。

李世民立在棲鳳殿外緊閉雙眼,握緊雙拳,十指骨節咯咯直響,由雙臂至心窩已經冰冷一片。

他覺得自己確實有些倦了,連失兩個孩子並非因為上天的懲罰,而是人心所害。身為孩子母親的昇平便是謀奪孩子性命的罪魁禍首。

為何不能嘗試相信他有能力保護好她們母子?給她們最安穩的天下?

這世上放眼望去,還有誰,膽敢謀奪帝王的皇嗣?

還有何事能讓她如此殫心竭慮,不惜犧牲自身和孩子的性命?

明明他那麼渴望孩子的到來,為什麼,她依舊因為自身癥結難以保住屬於他們的血脈骨肉?

李世民疲憊的負手望著殿門窗格,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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