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宮斷 第七章 雙凰臨朝竟綢繆

大唐建國以來,首次由皇后代聖職批閱朝堂奏章,怎能不驚動所有朝臣?

空曠金碧朝堂上遮擋一道紗幔珠簾,長孫無垢身處簾後手持蘸滿的圓潤硃筆落在紙絹上,台下文武朝臣面面相覷不由得屏住呼吸。

前列四位輔國朝臣心懷揣測卻又佯裝氣定神閑,唯獨魏徵抿了抿下頜的鬍鬚,面露淡定笑容,將耳邊私語一一蔽去。

一旦長孫無垢從此開始批閱奏章,意味著日後五大輔臣再有爭議皆需經她審讀。終於等到妹子握權的長孫無忌不由面露竊喜神色,輕蔑瞥了眼一旁的尉遲公。

臉色鐵青的尉遲公則回頭睇了一眼魏徵,魏徵見他正心含怒氣額角青筋綻露,只是沉默,尉遲公見魏徵也不上前表明態度,只得重重嘆口氣,氣息凝重帶動下頜烏黑的鬍鬚也露出幾根黃白來。

新皇后宮伶仃,更無子嗣。皇后長孫無垢在朝堂上有兄長長孫無忌輔助,另一個頗受寵愛的元妃不曾有外戚干預朝政。若果真需有人定奪國事,尉遲公倒寧願那人是元妃,至少由元妃定奪國事無需懼畏外戚之禍。

從前長孫無忌憑藉妹子在皇宮裡母儀天下,連同九司人馬盡握在手,此番長孫無垢一旦再掌朝堂政事,他們兄妹二人怕是如虎添翼,使得一干朝臣不得不提防大權旁落。

或許,利用元妃與皇后分庭抗禮的對策頗為可行。至少缺少寵幸皇后必然難育,來日遲早會被皇上廢入冷宮,而元妃出頭之日則指日可待。只是,如此一般他又擔心擁戴楊氏的舊臣賊心不死,欲借元妃光耀萌生複發,甚至重新復辟舊日王朝。

兩權相較,果然難擇良策。

尉遲公這廂搖擺不定,房玄齡為人正直不耐猜疑,魏徵明知最終結果坦然面對,長孫無忌對大權盡握欣喜雀躍,褚遂良則地位低微另懷心事,五人佇立在朝堂上皆沉默不語。

長孫無垢抬起硃砂筆,先與台下文武百官謙語:「本宮雖然身代聖職,卻仍知自身淺思少慮,若有思慮不周之處還請各位臣公諫言遞策才是。」

長孫無忌不等下方有反駁聲氣,向前疾行一步,拱手擎住由宮人轉交的批閱紙絹,展開後掃了掃上書披奏,臉上立即露出欣喜笑容,他隨手轉手交給魏徵:「魏公,請讀吧。」

魏公手握旨絹頜首,緩緩展開,見疏議後長孫無垢批閱的幾行清秀小篆正如昇平所說那般記錄。他無聲笑笑,隨即高聲誦讀。

大殿上眾臣停止竊竊私語,全部傾耳聆聽,長孫無垢則緩緩坐在鳳藻案後挺直了脊背。

盛裝美服,紫綬雙佩的她平靜的俯視台下每個人的容貌表情,再沒有前一日的怯懦難安。如今盡握朝堂的她已經不再對此處驚心膽顫,沒有人察覺她正在逐漸適應這種被萬種矚目的感受。

聖旨宣讀完畢,尉遲公緊皺雙眉,魏徵則欣然不語,房玄齡有些驚愕,褚遂良神態頗為複雜,唯有長孫無忌心中愉悅立即跪倒在地,向上方的長孫皇后三叩九拜,口誦萬歲聖明。

群臣見輔國大臣仍有四人未有表態,倒是不敢輕舉妄動怔怔的立滿大殿。魏徵望了望皇后鳳座前的垂幔珠簾,似若有所思在等候某人。

須臾台上台下僵峙片刻,垂幔被纖纖素手掀起,珠簾後的昇平越過眾人視線行至鳳藻案旁。她一身艷紫宮裝,玉帶長佩,白色披麾下緣拖曳華貴的墜珠紫色敝屣長裙,鳳釵鈿額遮住犀利美目,俯身與長孫無垢施禮時,也同時側目觀察階下朝臣神色。

昇平與魏徵視線隔簾相對,他捋鬍鬚坦然向她微笑,似知昇平必會定出現般從容不迫。

昇平回首,在心中重重嘆息,魏徵昨日所說的話句句在理。宮闕之中哪容得置身世外,即便現在不與長孫無垢爭搶皇后榮耀,長孫無忌也不會容忍楊侑留在京城存活終身。若是跟他們兄妹爭了些許鋒芒,或許侑兒還能有逃避圈禁的機會。

昇平知道李世民對自己寵愛有嘉,她也知道如今只需一步便可踏上鳳榻寶座,但中間需歷經多少風雨根本無人知曉,成功,她便擁有權力與親人的生命,失敗,恐怕連尋常百姓的生活也難妄想。

昇平只能默默安撫自己,此刻邁入朝堂,為的是日後的掙扎,既然不想束手就擒,就必須先行一步險棋將住對方。

見到昇平來朝堂議政長孫無垢的態度非常微妙。昨夜她尚且覺得若能有昇平相互扶持也好過獨自一人掙扎,可今日得到朝臣讚許後她又覺得昇平一旦展露才能必然引得朝臣倒戈。

長孫無垢一邊盛情攙扶昇平與自己同坐,一邊定定望著台下已經匍匐在地的兄長。似在示好,又似在求助。

朝臣見元妃也來一同臨政更是不敢擅動,尉遲公和魏徵倒覺得此舉甚妙,不僅可以牽制長孫氏兄妹,更能排除外戚隱患。

因此兩人破例與長孫無忌一同下跪奉迎元妃。房玄齡雖然並不贊同後宮干涉朝堂,但此時朝臣派系紛雜,必須倚仗皇權來定奪安穩,如此看來,兩后妃同坐朝堂共同議事也未嘗不可。他隔著紗幔端量過去,一素一艷兩人裙擺也算相間適宜,他隨後亦掀起長袍跪倒在地。

褚遂良為臣,官階略低於前四位輔政大臣,見其他幾人已甘願贊同一後一妃臨朝聽證也再不能多說其他,跪在長孫無忌身旁沉色不語。

見輔國五臣已經悉數下拜,其他朝臣才能定下主意,紛紛叩首跪倒在丹陛下三呼萬歲。

垂幔珠簾後,昇平與長孫無垢互視一眼虛以笑意,卻又各自別首沉色。她們因同一位男子並肩而坐,她們因各有心事異心分視,身份註定她們心中無法抹去的隔閡,即使被迫一日平靜相處也不能做到全無芥蒂的融洽。

只怕下方匍匐的朝臣以為此乃艷羨天下的福氣,皇上能擁有藏隱宮闕最睿智美艷的雙凰,該是何等曼妙滋味……

冬日寂寥,雪起雪融,不知何時漫漫冬日才能過去。

昇平與長孫無垢自那日一同升殿起,同處兩儀殿審讀奏章。按朝規五位輔國大臣原不用事事請奏,偏自從那日后妃兩人臨朝後,五人一反常態開始習慣推諉權責,事無巨細皆送達后妃手中審閱。

昇平倚在床榻邊,手中端著一個小巧綉綳,拈金絲成縷,一針一線認真穿在玄黑紗上。長孫無垢則端坐在龍案前,手持硃筆,,蘸滿硃砂,對著洋洋洒洒奏章咬唇思索。

同歡見長孫無垢認真模樣,心中抑不住的蔑視,守謹則以昇平慵懶不端的行徑為恥不屑相顧,大殿上熏香暖爐各自佇立一頂,仿若兩人此時的行徑,怎樣也合不在一起。

「黃河凌汛已至,需加再撥國庫萬兩白銀雇能工追趕工期。」長孫無垢輕聲喃喃,她擰眉停頓,而後抬筆批複:「准。」

昇平手持綉綳停在面前,思索後輕聲道:「若能在損毀大堤周圍僱傭當地災民,災民因修堤返家心切,即便不許銀兩仍會為家園輕易被毀憂心重重,不必再添銀兩,只需將定額散予他們,定會加力而行度過汛期。」

長孫無垢雙唇開合似想反駁昇平臆斷,可又不知該如何說出口,沉吟半晌才默默垂首以硃筆將准字勾畫掉,又在旁寫下一行小字:以原薪予災民,必然事半功倍。倍字最後一筆,她神思恍惚,筆尖拖曳未抬流下大滴硃砂,似心間鮮血蘊在其上。

長孫無垢轉身對昇平露出笑容:「倒是多虧有元妃幫扶,否則,本宮斷不能支撐這些日子。」

昇平斂回視線,又重新在綉綳上走針,為龍形綉紋細細添加鱗片,對長孫無垢的誇讚語氣平淡:「所有奏章皆是皇后娘娘批閱,與臣妾無關。」

長孫無垢望住昇平手上動作,有些不悅。

按說得到皇后誇讚,妃嬪應跪身謝恩。昇平回稟如此輕率,又連個謝贊的動作也不做,算得蔑視皇后的重罪了。在一旁耐不住性子的守謹咬牙,幾乎想衝上前就此教訓昇平,同歡察覺守謹的意圖,更是將自家娘娘掩護在身後,怒目對視守謹。兩人僵持在大殿上,火氣急升。

昇平至始至終不曾抬頭,似對旁邊一觸即發的爭執並不知曉。

長孫無垢深深看了昇平幾眼,半晌才扯了笑容:「守謹,去端茶酪給本宮和元妃,本宮有些餓了。」

守謹狠狠瞪了一眼同歡悻悻走開,同歡則揚揚得意重新走回昇平身後。

昇平目光依舊停留在面前綉品上,沒有停歇針線,連個謝字也無。

昇平近來精神又有些懨懨的,每每清晨總是覺得睏倦不起,需要一番掙扎才能披上雪麾乘鳳輦趕至兩儀殿,同歡知道昇平身體不舒服少不得多隨侍的物品,命身後宮人內侍抱個滿懷緊緊跟隨。

一堆人下鳳輦上台階,邁步進入大殿,昇平鬢髮間夾雜的雪絲不曾拂去,裙擺蕾珠猶在顫動,人已瞥見一抹嬌紅倩影正婷婷立在端莊的長孫皇后面前。

背後瞧去,大紅羽尼的風麾被風帶動略略卷揚,修長的身量挑起衣衫飄逸,一襲長發規規矩矩以金綰帶束在身後垂在腰間,此人無需回頭,單由背影已能猜出容貌該是如何嬌媚艷麗了。

聽得殿門外響起腳步聲音,長孫無垢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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