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宮斷 第六章 竹蘭相證自清白

李世民出征月余,時節已入隆冬。

朝堂上左相房喬公房玄齡,右丞魏徵,尚書右僕射長孫無忌,吳國公尉遲敬德,中書令褚遂良五臣共同輔政,皇后長孫氏在旁聆聽。

當政前夕頗為順利,幾名朝臣也算互有配合。只是不久後南方六郡遭遇百年未遇冰凍,萬頃冬糧幾乎顆粒無收,一時間災民怨懟不已,更有妖言惑眾者曰:此乃新皇射殺兄弟逼先皇退位的所行所為有失天道倫常而致,鄉間坊內議言非非漫天蔽日,謠言迅速傳入京城朝堂。眾臣聽聞悉數奏表,需尋對策儘快攘平內亂,清謠傳,庇聖德。

於此同時,黃河因寒冬致使兩岸堤壩所用土坯開裂,此刻恰逢斷流時節,尚無人員傷亡,若臨三月,怕是天暖河開會水漫良田奪去百姓性命。

又有北方就此戰報,高麗,百濟,新羅三國戰事又起,與大唐結盟的新羅央求大唐新皇加以庇佑保護,欲借軍隊十萬遠赴北疆協戰。

朝事如此這般密集,任何一件皆是牽動國家命脈的大事,即便是見多識廣的魏徵也因此整日愁眉不展,他與左右臣公商榷多日仍是各自爭執無法定下對策,萬般無奈只好請長孫皇后示下,偏偏長孫無垢生長在府內更善於家府治理,根本不懂得朝政其中的厲害,更無前後左右朝堂的功力也是棘手。

戰報若送給遠征北方的李世民定奪,必定需要經數日,往返後已拖延處理最佳時機。可此時朝堂上佇立的五臣你我意見相左,無一願意由他人獨斷逞強,各個不肯退讓,非要做出個決定。

長孫無垢瞧眼下境況越發的焦急不安。守謹非常明白眼前時局,上前佯裝攙扶長孫無垢雙臂,小心翼翼附耳對長孫無垢說:「皇后娘娘,奴婢聽說,當年獨孤皇后最擅調配國事,棲鳳宮元妃在獨孤後膝下聆聽教誨十餘載,應該曉得內里門竅,還有當年煬帝出征時皆是元妃獨自打理朝政,必然明白如何決斷眼前事態先後。」

長孫無垢回頭瞥了瞥守謹,神色變幻不定,她抿唇繼續坐在鳳藻案後聽下方五臣辯奏。長孫無垢怎麼會不知道元妃擅長指點朝政?只是真要讓這個朝堂仇敵趁機參與朝政,就不得不忌憚他日她會借朝堂掀起風雨。長孫無垢和元妃向來關係疏離,如此至關節要的時刻,終究各懷心思不肯全然相信。

守謹知自己的言語建議已經觸怒了皇后,立即噤聲收回雙手,恭謹佇立。

辯奏,便是闡述己見,奈何三件事,五個人,竟研出十幾種對策來,誰也無法說服對方服從自身,朝堂上五個臣子不禁各自面色漲紅,爭執不下。

「皇后娘娘,臣認為此事仍需皇后娘娘自己定奪。」長孫無忌知道此刻正是妹子邁入朝堂最佳時機,自然希望將定奪的權力交奉在長孫無垢手中。

反是魏徵與尉遲敬德二人聞言當即冷聲道:「皇上出征時只說吩咐臣下五人聯合輔國,從未叮囑由皇后娘娘來定奪國事。右僕射如此之舉有悖綱紀倫常。」

「倒是微臣覺得,此幾件事不宜草率,一動而牽扯眾多所以更應多多考證。」房公房玄齡向來為人做事頗為嚴謹,他捋畢下頜長須後,與其他四位朝臣抱拳:「若各位依舊爭執不下,房某隻好先行告退,待皇后娘娘考證許可後方能入宮與各位臣兄商議。」

房玄齡說罷掀長袍欲往殿門走去,又被褚遂良攔住了去路,褚遂良斜眼瞥了一下長孫無忌,示意房玄齡此時此刻出言應小心謹慎,一旦惹怒長孫兄妹對房玄齡並無一點好處。房玄齡不以為然的向長孫無忌方向哼了哼,對中書令褚遂良的告誡不以為然。

房玄齡的準備離去迫使大殿里立刻陷入僵持,頓時安靜起來,彷彿落下根針也能聽得仔細聲響。

長孫無垢見這樣緊張時刻人也有些局促,她思量半晌才欠身對下方几臣坦言道:「各位臣公,本宮不擅處理朝事,如此大事本宮自然無法一身定奪。但本宮覺得,此三件乃事關重大之舉,必須謹慎行事才可以,不妨各位臣公先撰寫行事對策,再由本宮細細品讀各位臣公政諫的各種利弊,如何?」

長孫無忌聞言,自然對妹妹膽小言微覺得頗有些失望。但也確實目前再無他法,他只能上前一步站在長孫無垢面前,為其他幾人做出表率:「臣願聽皇后娘娘的。」

其餘幾人長孫無忌率先做了表率也猶豫片刻後紛紛應承。

長孫無垢見他們暫停爭辯心中巨石頓時落地,先愧疚笑笑:「那只有煩勞各位臣公回去書寫疏議,本宮在此代皇上謝禮了。」

幾人見長孫皇后頗為客套忙不迭推讓,叩謝,隨即各自告辭離去。

待到兩儀殿殿門關合,長孫無垢才失態的跌坐在鳳藻案後,守謹忙將瞿鳳長鋒的披麾給她籠在肩頭。長孫無垢怔怔片刻,無聲嘆息,「躲得了今日,躲不了明朝,他們明日上朝遞上疏議,本宮又該怎麼處理才算妥當?」

守謹蹩眉想了想:「且聽尚書大人的就是,他是皇后娘娘的親兄長,定能為娘娘思慮周全。」

長孫無垢搖搖頭,長吁:「正因為他是本宮的嫡親兄長,他的疏議更不能輕易採納。一來,他擅用兵而非治國,疏議未必針對頑結奏效,二來,他人見本宮採用外戚疏議必然內心不服。若本宮一意孤行定會招致群臣不滿,屆時他們奏報皇上說我們兄妹趁皇上遠征之際擅逞朝堂,本宮將百口莫辯。」

守謹聞言也只能緘默,不知該如何建議才好,倒是長孫無垢此時絕望般忽然幽幽開口:「也許,本宮是該找個可以商量的人了。」

長孫無垢下朝後身著朝裝,髮鬢頂戴瑰麗鳳冠,一件也不曾褪卸,徑直攜守謹乘鳳輦趕奔棲鳳宮。

那日長孫無垢勸說昇平遷宮,昇平並沒有拒絕,翌日便與宮人內侍前往棲鳳宮居住。長孫無垢知道並非是元妃自己願意去棲鳳宮居住,元妃此舉只是不想皇上剛剛離開便與身為皇后的自己交惡罷了。

元妃為人極其善避針鋒相對時刻,雖與她相處時略顯孤傲,卻總能悄然化解兩人之間的對立膠著。單是此舉,已勝她太多。

長孫無垢想起這個強勁敵手不由嘆息,下鳳輦後由守謹攙扶邁上台階。棲鳳宮宮人見她們進門欲入內稟告,被長孫無垢攔住,她與守謹主僕二人悄無聲息的掀開暖簾走入殿門,緩步繞過芙蓉錦屏與百合檀香爐,昂首直見昇平正與同歡兩人對面對綉一副雙面絲屏。

看清門口來人,家常衣著的昇平徐徐起身,也不曾給皇后深深施禮,只是淡淡問詢問:「不知皇后娘娘來棲鳳宮有何要事?」

長孫無垢心中有求於她,也不與她寒暄客套,徑直走過去,款款落坐在昇平座位,同歡此時早已起身將自己的位置讓與昇平,昇平亦款款坐下。

昇平與長孫無垢兩人四目相峙,隔一扇薄若蟬翼的綉屏將對方神色納入眼底,似能看清,又略有模糊,彷彿不知道對方心中所想。

昇平隨意拾起同歡放下的綉針沿著先前未完工處又穿過去,對面長孫無垢被昇平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一愣,隨即明了,將自己厚重的朝服袍袖輕挽,亦伸手拈住綉針拽出,輕捋了捋針尾彩色絲線,又按照昇平殘留的針腳送過去。

兩人你來我往穿針引線,也不多說話語,偏是身邊守謹和同歡各自臉色緊繃如臨大敵一般。

綉了一會兒,似被凍住了手腳,昇平回身淡淡吩咐同歡:「手冷,去取手爐給本宮。」她回頭望望綉屏另一端的長孫無垢,又道:「為皇后娘娘取那個珈藍的手爐。」

長孫無垢抬頭,也對守謹低聲吩咐道:「你去與她一同取吧。」

守謹同歡兩人領命離去,大殿上只剩下昇平與長孫無垢二人,長孫無垢目視綉屏後端坐的艷麗女子,心中揣測該如何開口才不至唐突莽撞。

昇平接過綉針又開始穿線,似是無意般問:「皇后娘娘不是無事可做才到棲鳳殿與本宮同綉女紅吧?」說罷,聰睿目光透過屏風遞過來,逼得長孫無垢登時脫口而出:「是,本宮是來求元妃幫忙的。」

昇平手上動作沒有停止,長孫無垢貿然說出自己想法後心中惱恨也只能埋頭繼續,兩人又是綉挑拈揉良久,昇平才又隨口道:「臣妾心中既無雄才偉略,也不擅調兵遣將,能幫得皇后娘娘什麼忙?」

長孫無垢被昇平反問,更顯局促不安:「元妃自謙了,本宮只是覺得朝事緊急並非自己一人可為,本宮當初未入宮之前也只是在秦王府過問家事,不擅打理朝政。元妃自是不同的,從小生長於朝堂上必然通曉治國良策。本宮希望元妃能助本宮一臂之力,也是……為千里之外的皇上解憂。」

昇平沉吟不語,只低頭認真綉弄,長孫無垢見昇平沒有立即應答,也只得接過針線,偏心中煩躁針腳也亂,三下五下總走不好線,將針握在指尖不再動了,咬住嘴唇平靜心態。

昇平在綉屏對面靜靜等待,長孫無垢漸漸平息心中焦急後才又將針平穩送於昇平方向,「目前有三件大事急著要辦,一,南方冰雨,百姓謠言損傷聖德。二,黃河大堤崩裂,恐會罹難百姓。三,新羅借兵十萬,遲些會被百濟,高麗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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