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宮斷 第四章 更能消幾番風雨

長孫無忌接到守謹遣人宮外密報時正當午夜,午夜宮禁,閑雜人不可隨便內里行走。

只是長孫無忌擔憂妹子性命更是連通稟也顧不得,強逼魏徵隨自己硬闖立政殿,宮門守衛見他來勢匆匆自然上前阻攔,不料阻攔未果反被他擊傷數人。

直入立政殿,長孫無忌正看見妹妹正被皇上貼身的兩名內侍勒緊頸上白綾,頓時驚得周身冷汗,他見狀不禁咆哮道:「皇上手下留人!皇后娘娘乃是母儀天下一國之母,豈能皇上說縊死便縊死的?」

李世民凌厲的目光掃在長孫無忌驚惶失措的臉龐,沉聲低問:「怎麼,長孫尚書是在教朕怎麼做皇帝嗎?」

長孫無忌本是個鐵打的漢子,見到自家妹子被勒得呼吸困難眼淚含在眼圈直轉。只是關鍵時刻他怎敢與九五之尊嘴硬,聽得李世民責問不得不直挺挺屈膝下跪,「皇上,皇后娘娘她管轄六宮三年有餘,期間不曾有過半點閃失,懇請皇上看在臣和皇后娘娘的老父骸骨仍遺留在西征途中的份上,饒了皇后娘娘吧,臣給皇上叩首謝恩了!」

說罷長孫無忌以額觸地怦怦撞擊,不消片刻,金磚地面上已沾上一攤烏色血跡,黏稠不堪。

魏徵入殿後並不同時雙膝跪地,他只是無聲觀測李世民的神色,看罷皇上與長孫無忌對話神色魏徵心中已有對策,只是悄然捋了捋下頜的鬍鬚並不言語。

長孫無忌見李世民不肯就此罷休,又見不得妹子搖搖欲墜的受到白綾勒窒,他連連跪爬幾步想伸手扯開長孫無垢頸項上捆綁的白綾。

李世民佇立一旁冷冷看著長孫無忌大不韙的動作,神色已瀕臨暴怒。

魏徵察覺李世民即將動怒正欲上前為長孫無忌辯解,只見李世民此刻突然抬起手道:「既然長孫尚書兄妹情深,就陪長孫氏一同受刑吧,杖刑侍候!」

不消片刻長凳在殿外已經備好,長孫無忌被兩邊內侍脫了長袍,退了冠冕,拔去金簪,推推搡搡推至殿門外,長孫無垢見狀帶著頸上白綾青白了臉色抱住李世民雙腿,不住苦苦哭求:「皇上,臣妾願意就此服死,臣妾願意就此服死,求皇上饒了臣妾兄長和族人,求皇上,求皇上!」

內侍按住長孫無忌身體俯在刑凳上,披髮散亂的長孫無忌此時口中仍不住高呼亂叫:「皇上,且放過皇后娘娘吧!臣為皇上出生入死十餘年,身上哪道傷疤不是為大唐拼來的,皇上就算不念及長孫家先祖追隨太上皇的諸多辛苦,也想想臣的一片赤膽忠心!」

長孫無忌一番話使得李世民神色略有些動容。

疆場廝殺刀劍總是無眼,但凡能活命登至金鑾殿的人無不是身負重傷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尤其是長孫無忌,臨陣向來是捨命當先,以一當百,從不吝嗇以身抵擋敵軍刀箭的他數次為李世民攻下要塞,更數次救過李世民的性命,他與李世民既是君臣亦是兄弟,此刻若要再堅持懲戒長孫無忌,李世民無法面對一心擁立自己的昔日臣屬。

李世民不禁有些沉吟,魏徵趁機向前一步恭謹垂首輕問:「皇上,今日賜死皇后,重責忠臣,臣想敢問皇上,究竟是為了元妃娘娘還是為了以正宮中規矩呢?」

「魏徵,你又想說什麼?」李世民肅嚴臉色,冷冷的問。

「臣私以為,皇上若是為元妃娘娘賜死長孫皇后娘娘,重責長孫尚書是再正當不過。今日賜死皇后娘娘一事不過是皇上微動意念,卻能藉此震攝前朝後宮,以至宮闈眾人從此無不忌憚元妃娘娘,更無人不知她喜歡仗皇上寵愛逼死皇后,以自身緣由讒害忠臣,從此以後無人敢與她作對,黎民百姓更是日夜祈禱忠義朝臣千萬不要中了元妃娘娘的陰毒計謀以求自保。如此一來,內起皇宮,外至天下,誰人敢再欺辱元妃娘娘?怎能不算好事一樁呢?」魏徵捋了捋下頜鬍鬚,笑道。

李世民冷笑,揚起嘴角睥睨魏徵一眼:「魏徵,你以為你說的反諷朕聽不出來?」

魏徵聞言立即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伏地叩首,口誦道:「若能聽出來臣在反諷皇上,說明皇上乃是明君。」

良久之後李世民冷笑一聲,隨即淡淡開口:「朕為的是綱常,與元妃無關。」

魏徵微笑昂起頭,眼中閃過狡黠光芒:「若是以正綱紀,皇上殺了皇后更是再妙不過。」

長孫無忌聽見魏徵滿嘴瘋言瘋語不禁怒了,此刻雖然身後內侍已經開始杖刑,竹棍敲擊臀部的聲響一下接著一下,他猶如不痛不癢般狂吼:「魏徵,你箇舊朝亂子,休要胡沁!否則我長孫無忌做了陰間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杖刑所用竹仗,需實心中細韌竹,雙邊磨圓持在掌心用力抽打,每一下必然抽得皮開肉綻,隨即打入肌骨。被杖刑處不僅肉開,筋骨也疼痛至極,有人更是為之起名皮肉雙綻。施刑的內侍善於掌握力度,輕責重罰內心分得清楚,輕責以杖心擊打,雖重力卻易治癒養好,重罰則以杖尖抽打,如此一來疼痛加劇,連周邊皮肉也變成青紫,再難恢複。

今日皇上命令重罰,內侍們施刑自是分外賣命,他們用盡臂膀的所有力氣直抽得長孫無忌雙股間血肉模糊慘不忍睹,見他還有力氣口出惡言,更是加重手勁狠狠揍下。

魏徵回首瞧一眼長孫無忌心中暗聲厭煩,回頭繼續向皇上說道:「元妃娘娘不幸小產,皇上以此正後宮綱紀並無過錯,但殺皇后娘娘扶正元妃,此舉在世人百姓看,可是亂了社稷綱常,正所謂正妻庶室終究有別。皇上此舉猶如將元妃娘娘置於油鍋煎炸,恐再難保全肌膚顏面。」

「魏徵,你如此幫長孫尚書,他未必領情。」李世民深蹙眉頭,對魏徵的辯解似笑非笑。雖然皇上在笑,但魏徵明白若自己此時說錯一句,他必然翻臉無情。

「臣方才與太醫院探聽過,皇后娘娘賜食元妃娘娘的棗餅里並無發現紅花麝香墮胎常葯。」魏徵不躲不閃,抬頭迎上李世民質問目光,坦然詢問,「既然如此,皇上是否能等查明元妃娘娘小產緣由再賜死皇后娘娘呢?」

李世民怎不知道這是魏徵的緩兵之計:「若是朕說,朕不想查明呢。」

魏徵嘴角依舊噙笑:「也就是說,皇上明知皇后娘娘無過也必須廢后?」

李世民若無其事的回答:「朕確實想廢后。」

長孫無垢原本攥緊李世民衣襟的十指慢慢放下,整個身子癱在李世民龍履旁再無力掙紮起身,臉色異常慘白。長孫無忌被重力杖責幾十下血流長凳,散發披額、怒睜雙目定定瞧著李世民。

今日只是長孫兄妹挑釁聖威不足為據,但如果姑息養患必然會有更多的人以為昇平性命猶如草芥隨時可以取之替之,他為庇佑她,不惜任何手段拔出所有隱患。

魏徵緊鎖眉頭停頓片刻,當即起身拊掌啪啪兩聲道:「好,皇上,果然是為了藉機弄巧。只是不知皇上是否有想過為元妃娘娘積福納德為未來子嗣求個長生百歲?」

「什麼意思?」李世民冷冷看他:「魏徵,你想咒朕的皇嗣嗎?」

「漢代呂后為博太子劉盈活命賜死戚姬趙王如意,不久後漢惠帝身染怪疾離世。拓跋氏閔室正妻曾縊死妾室不久後自身難產,將拓跋長子嫡孫憋死腹中。此例可證,毒殺他人性命必報於自身,皇上乃是天子,皇天庇佑自然不會蒙受劫難,可元妃娘娘身體羸弱,怎能抵抗天罰地懲?焉知下個腹中子嗣會安然渡劫?」魏徵將昇平為唯一挽救長孫氏性命的殺手鐧,賭的就是李世民關心則亂。

李世民聞言思索,與魏徵對視半晌方才緩慢轉過身去,一字一句緩緩道:「若非朕知你魏徵的為人,朕幾乎以為是你與長孫兄妹為黨專與朕為難了。」

魏徵笑意淡淡,弓腰上前施禮:「皇上,其實,臣想救的是元妃娘娘。」

李世民頜首:「你一番苦心,朕也明了。是朕將她置於烈火之上,怪不得他人過於忌恨。」

魏徵覺李世民情緒已有鬆動又加以暗力:「若是皇上仍覺得余怒未消,可先將皇后娘娘捆縛暫壓立政殿,待元妃娘娘清醒再做定奪。」

李世民低頭看長孫無垢守在一旁痴痴獃獃的模樣,又瞥了瞥長孫無忌徐肉模糊的脊背沉色斥責:「且將你們倆收押,至於能否得生端看元妃處置。」

守衛在李世民身邊的眾內侍聽令湧上,一把將長孫無忌由長凳上掀下。俯身在地的長孫無忌非但不領旨謝恩,反而朝眾內侍重重哼了一聲,帶著半身模糊血肉向前跪爬了幾步,俯身在殿門外:「皇上,臣等不到元妃娘娘處置了,要殺要剮悉聽皇上吩咐就是。」

李世民原本緩和的面色再次冷肅,不怒反笑看著他,「長孫無忌,你又想做什麼?」

只見長孫無忌硬挺著脊樑直勾勾看著皇上道:「皇后娘娘識大體本無罪,為什麼讓她由一介妃子處置?臣衝撞皇上,又為什麼輪到後宮來懲戒?皇上若是真的讓元妃來處置我兄妹二人,不如直接結果我們兄妹的性命!」

魏徵聞言倒吸口冷氣,立低身即窺探李世民神情,只見李世民緊皺眉頭沉思片刻,一字一句沉聲:「你想違抗聖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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