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宮殺 第十七章 路斷絕境無生機

更漏聲隱隱傳來,此刻已近申時,依稀可見負責監視內殿動靜的太子貼身內侍在珠簾外來回走動徘徊,片刻不曾停歇。

昇平獨自坐在梳妝台前,趁身後宮人不備,將一柄直插八寶絡的鎏金銅簪子併入掌心。冰冷的簪尖正抵在手腕脈心處,她強忍下心潮忐忑,任宮人繼續為自己梳妝打扮。

如果今晚有大舉動發生,此物可以瞬間結果自己的性命。昇平想。與其事敗被賜鴆酒毒發而死倒不如自斷來得萬分乾脆。

悉悉索索聽見身後有宮人俯身跪倒,昇平抬頭正迎上面色陰鬱的太子推簾邁步入內。他見她目光冰冷眉頭一蹙,也不說什麼,由宮人換了短袍箭袖長靴的出行衣裝,再次掀珠簾離去。

瑪瑙垂簾再次落下,重重疊疊晃得人眼花。昇平掌心布滿細膩汗水幾乎拿不穩那柄髮釵。思及李建成方才舉動她心底有些迷惑:此時更衣短裝,莫非太子是要……她再低下頭,似已明白。

此夜漫漫,怕是才是序幕開始吧……

與常何聯絡完畢的長孫無忌趁夜色潛回秦王府,按下氣喘不已的戰馬,他悄然潛入內院,回頭巡視不見有人跟隨,閃身而入。

「屬下已命南營趁夜色移至城門處候命,玄武門守將常何也願意歸降秦王殿下,還有……」長孫無忌垂首打量李世民淡定面色又小心翼翼提及:「京中守備……」

「之前我不是叮囑你先令南營不動的嗎?」李世民側首,面容平靜一字一字地問。

「屬下私以為如果不率先調配南營軍士,只怕攻殺起來,會來不及對秦王救援。」長孫無忌語氣有些發虛,而後又站直腰背坦然直言:「更何況無人知曉屬下南營調動之事,傳令人是屬下心腹,不用擔憂消息外泄。」

李世民冷冷一笑,反手猛地抓住長孫無忌的手腕:「心腹?那南營里的人可都是長孫常尉的心腹?」

「數萬將士,難免有所疏漏,屬下怎敢做此擔保?」長孫無忌睜大眼脫口而出,話未及落地心已明了,隨即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不住叩首:「秦王殿下,屬下該死!屬下該死,幾乎誤了殿下的大計!」

李世民笑而不語,捂著胸口的傷處彎身將長孫無忌攙扶起身:「長孫將軍隨我征戰多年,為何會有今日如此輕率莽撞之舉呢?」

長孫無忌並不肯起,只是低頭不為自己辯解。正在此時,門外匆匆奔來一名深色衣著的兵將跪倒在李世民面前:「啟稟秦王殿下,剛剛從承天門得信,太子方才已經攜秦王出城了!」

長孫無忌一愣,囁嚅開不了口,李世民聞言冷冷嘆道:「看來,咱們已打草驚蛇了。」

「倒也未必,如果是太子洞悉屬下調配南營大軍一事,為何他會親自出宮統轄,此舉豈不是更加危險?」長孫無忌皺眉為自己辯解。

李世民沉吟片刻,輕輕搖頭:「必是太子背後有謀士為他出策。他如果一人獨掌東宮隱匿兵將,充其量不過千餘人,屆時咱們南營兵將調配圍困皇宮,太子必然無法統率救兵護衛終將就俘。若捨棄皇宮直奔齊王所帶大軍來與我軍激戰,戰局便淪為我軍被伏困他們主動,屆時鹿死誰手自然可以預料。出此計策者,絕不可能是太子和齊王。能舍皇宮隻身突圍的大氣度,怕只有不被皇權迷惑的人才能思琢到。此人若為我所用,必定是良臣謀士。」

長孫無忌為將功贖罪立即箭步上前跪倒,「秦王殿下,屬下願親帥南營將士與太子在南郊殊死一戰!」

李世民輕輕搖頭,眼底終浮現一絲笑意:「此計策雖好,卻有死結難以解開。」

長孫無忌驚異望著胸有成竹的李世民,但見他唇邊凝著笑意:「若咱們先佔了皇宮召太子歸來……不過是用幾十人,就可以定出輸贏勝負來。」

「伏擊玄武門!」長孫無忌話一出口,立即轉憂為喜:「若能召回太子和齊王,屬下願率人在玄武門伏擊,定將太子齊王二人阻擋,只是……」

「只是,還差個讓太子率先衝過玄武門的理由。」李世民修長手指敲擊桌面篤篤發出聲響。他正眯眼思量,長孫無忌在一旁也不敢擅自開口,一時間室內陷入寂靜。

身先士卒向來是皇族的笑話,越是緊關節要時皇族越要保存性命,能讓皇族不惜粉身碎骨往前沖的事物只有……

「既然常何已經換守,你立即帶幾十人隨我入宮!」李世民說罷,將桌上平放的長劍握起,:「咱們不妨將計就計,引太子入宮!」

李世民趁夜色率數十人悄然潛入玄武門,而後直馳承天門前放言命令,「封閉東南西三面宮門,命鼓樓鐘樓齊擊急聲發出求救訊號,再放常何去東郊大營傳信,就說我李世民趁夜潛入皇宮逼皇上退位,皇上危急命他們前來護駕!」

不消片刻,東南西三道宮門咣噹噹已經鎖個結實,鼓樓鐘樓鳴聲,一聲急過一聲,轉眼間不明就以的深宮內苑宮室皆明燈張望內宮險情,東宮隱藏的太子所留千餘護衛驚覺自己被包圍,更是奮而持私下鑄造兵刃迎擊,在兩儀殿外與長孫無忌所帥守衛玄武門禁軍戰作一團。

刀鋒快利,戰者兇猛,太子東宮宮人雖準備充裕終因寡不敵眾,死傷慘重。

李淵聽聞鐘鼓急聲,從侍衛那裡得知秦王擅自攜帶重兵闖入禁宮,他親自拔刀拖在身後來至宮門前質問,但見李世民慘白臉色,按住胸口傷處跪倒在地:「父皇,兒臣護駕來遲!」

李淵抬頭望,發現此刻皇宮宮苑內外已血腥浮起,數千太子護衛的屍首更是堆積如山,那些血肉模糊的護衛手中所握兵刃皆非皇宮統配,李淵心中也不禁暗自驚詫,他拉起李世民問道:「究竟是何事?」

「太子殿下……皇兄他已經準備攜五萬兵馬圍困京城進行逼宮,意圖逼父皇退位讓他。這些東宮侍衛則是留在內宮欲捆縛父皇就範的內應。」李世民扶住胸口咬牙說道,再抬首,隱約可見嘴角留有殷紅血跡蜿蜒而下:「兒臣救駕來遲罪該萬死,讓父皇受驚了。」

李淵是怎樣聰明的一個人,他明知宮變內情並非如此簡單卻不肯再言。只是用陰銳的雙眼細細掃了自己四周,發現所立之人皆是向李世民的守衛兵將,心中不免一沉。他悠悠嘆氣道:「不料建成做事居然如此荒唐,竟想篡奪皇位,朕百年之後身下寶座還不是他的,怎麼這麼急不可耐,唉!」

李淵回身隨手招過貼身內侍攙扶自己,瞬間似蒼老幾十歲,連步子也邁不動了,兩人踉蹌踢絆著走出十餘步,忽而他直起佝僂的身子,頭也不回的說:「世民,你願意如何便如何吧,只是還需留他二人性命。畢竟咱們……都是父子兄弟。」

李世民聞言以頭戧地,察覺父皇語音蒼老心中不禁有些悲慟,他清聲回答道:「兒臣遵父皇命,定不與皇兄為難!」

李淵靠在內侍身上苦笑,他低聲喃喃自語:「天下都是他打的,有幾次是聽過朕的?罷了,罷了,這九天宮闕里原本就沒有什麼父子兄弟!」

蒼老的皇上蹣跚離去,留下李世民不肯輕易站起。長孫無忌見狀怕耽擱時機萬分焦急:「秦王殿下,現在消息已經傳出,不久太子即將入城,咱們是殺是擒?」

李世民仍俯在青石磚前緊閉雙眼,心底仍有萬千掙扎和思量不能說與旁人來聽。

長孫無忌噗通一聲跪倒在李世民面前,惶惶向前跪爬兩步:「秦王殿下,屬下知道秦王仁善不肯殘害自己手足,此刻心中定是萬分難過和不舍,只是秦王要明白,他日太子若坐上皇位可未必知道手足二字是如何書寫而成的!」

「父皇如今已逾花甲,我答應過他的事必須做到。」李世民猛地抬頭,面容堅毅,言語擲地有聲:「若因此命喪,世民亦無怨無悔。」

長孫無忌聽罷猛地跳起從腰間抽出雪亮長刀:「秦王不過是畏懼天下人口舌怕人議論罷了,不如這個惡人罪名由屬下一人擔當,今日勝了還則罷了,若是敗了,屬下願以全家七十五口性命一己承擔!」

李世民聽完長孫無忌的慷慨言論臉色頓時一變,許久才冷冷笑開來,再沒有先前猶疑,反而冷冷逼視長孫無忌:「長孫將軍,說吧,你幾次逼我出手想要什麼?」

長孫無忌不禁愣住,臉色也是驟變,與李世民熟知的他知秦王已明白自己心思,不必再思量婉轉咬牙道:「若他日勝了,請秦王許我妹子無垢皇后之位!」

李世民聽罷放聲大笑,反身由地面緩緩站起將長孫無忌一把拉至近前:「從一開始長孫常尉就是想在此刻為長孫良人求得後位,對嗎?」李世民抬手將長孫無忌手中長刀用力奪下:「長孫常尉擅自調動南營大軍是為了引起太子注意,替換常何守將更是求個逼宮勝算,若我沒猜錯,長孫常尉已經假傳我命令南營大軍退守城外,你不發號事令,他們不會前來救援是嗎?」

長孫無忌粗獷面龐此時也漲紅的厲害,他畏縮的躲避李世民的注視仍在狡辯:「屬下不曾。屬下只是唯恐秦王屆時心軟,不得已而為……」

李世民冷哼聲抓緊他的衣襟:「長孫無忌,你若說真話,我還能敬佩你是條漢子!」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