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宮殺 第十章 絕路重啟因故緣

李世民喝罷杯中酒,便猛地扶桌而起,金絲楠木的膳桌咣當一聲推向昇平,動作之大不由得讓她心頭一緊。昇平抬頭看去,李世民似是不勝酒力般晃著身子向李建成擺手:「皇兄見諒,臣弟似乎不勝酒力有些頭暈了,先行告退,望見諒,見諒。」

李建成見李世民如此倉惶而走笑道:「太子妃你看,不過說到給二弟求娶長孫常尉家的妹子,二弟竟然臊得要先退了,不許不許,再坐下來聊聊。」

李建成凌厲眼神立即示意一旁內侍,內侍會意又上前斟滿一杯,昇平覺得李世民粗壯的手指都已緊緊扣住桌案上了,臉上帶著笑容掃了眼自己面前的玉色酒杯,不容分說抬手舉起酒杯又仰頭一飲而盡。

昇平皺眉。

李建成哈哈大笑:「看來,二弟果然是去意已決,好好好,去吧去吧,明日讓太子妃給二弟說媒去。」

李世民並不辯解,他只是憨然笑笑,俯俯身立刻轉身離去。

昇平這廂還在望著李世民踉蹌背影出神,李建成的視線已經冰冷向她方向投來,「怎麼,太子妃擔心二弟?」

昇平收回自己視線謹慎回答:「沒有,只是臣妾覺得秦王走的實在匆忙,有些失態而已。」

李世民去時步履凌亂,寬闊脊背僵硬木訥,雖他在竭力剋制自己行走姿態,但從動作中不難看出全身已是虛軟。

「他出宮自然有人接應,本宮不會惹人注目在東宮親手危害手足,這點太子妃倒是可以放下心。」李建成幽幽開口,從李世民所坐位置拿過酒壺,給自己斟滿一杯親自端在昇平面前:「不信,太子妃嘗嘗?」

昇平猶豫的停頓了一下,順從的從李建成手中端過酒杯放置自己唇邊抿了一口。此酒香氣濃郁味道偏澀,的確不像尋常貢酒。用舌尖嘗了嘗,酒勁稍嫌不足。

不覺間李建成的笑容還在眼前,頭腦卻已經開始模糊了,整個人身子軟的厲害。昇平瞬時回過神,一把抓住李建成的袍袖想要站起身,可全身無力根本站不起來。

李建成見狀笑道:「此酒不過是加了些軟魂散之類的東西,李世民身兼內力能挺著到走出宮門已是不易,不過,以太子妃你的身體只能抵得過一口而已。」

昇平覺得自己腔子里的心怦怦跳個不停,整個人慌得厲害。嘴不停的張開閉攏卻說不出話,眼前一黑,終還是腳下發軟靠在對面人的懷中。

李建成低頭,看見昇平雙頰呈現奇異緋紅,嘴唇更是嫣色|誘人,溫熱氣息薰人心動。他嘴角上揚,低聲吩咐:「來人。」

身後立即有人上前,面色冰冷的如同鬼魅般站在李建成身後。

李建成站起身,彎腰用力將昇平抱在懷中,回身對那人輕聲道:「去看看,到底有誰去秦王府邸探望過秦王。」

「是。」那名內侍拱手從殿門悄無聲息的退去。

此次李建成是蓄謀已久的計畫。他讓李世民喝下詭異藥酒只是想知道李世民最親近的臣僚是誰。昇平黑著雙眼蜷縮在李建成胸前,心中有著異常的清明。看來,李建成已經打算開始為自己奪位鋪路了,不,也許從他迎娶昇平那刻起就已經扯掉以往遮蔽兄弟親情的面紗。

昇平的雙臂軟綿綿掛在李建成頸項上,整個人氣息微弱,她能聽見的只有這些,因為鋪天蓋地的黑色淹埋了她的理智。唯一的感受就是李建成將自己放置在軟榻上,隨即整個人沉沉的壓上來。

似乎,他還在她耳邊沉沉的說:「既然你已經答應與本宮謀劃,生死都要在本宮身邊。即便真的想死,也要死在本宮懷裡。」

這是李建成對她說的言語嗎?為何幽幽不似真實,似摻雜了些許情感,軟綿令人心動。

昇平當然不信李建成的言語。她覺得,此刻耳邊的一切不過是場幻覺,一場即將伴隨血雨腥風而來的幻覺,風雨欲來的宮殺終於要開始了。

而她,正身處於其中。

亥時昇平被長樂輕輕搖醒,再睜眼發現枕側的李建成已不在身邊。

昇平模糊記得他在自己入睡時還靜靜靠在身邊,一雙冰冷視線刺得她在黑暗中也難得安寧入睡。她的手指緊握身子僵硬,始終像一頭防備的小獸躺在錦衾一角不肯靠近他,而他也不曾對她作出任何親昵舉動。

為何?太子突然換了心性?

「太子妃娘娘,夜已深了,德妃娘娘讓您務必在子時清醒。」長樂見昇平還是有些昏昏沉沉的,連忙上前稟告,她語聲刻意壓的很低避免被外人聽去。

昇平猝然坐起,覺得眼前一面漆黑。她連忙閉上眼讓自己恢複清醒,隨即抬起頭問道:「方才德妃娘娘來過了?」

「嗯,她說今夜子時漢王會去兩儀殿受審,太子妃娘娘……可以再見漢王最後一面。」長樂看見昇平臉色蒼白驚惶的回答。

昇平一驚,連忙抓住長樂的手臂:「為什麼這麼說,到底怎麼回事?」

長樂在昇平鉗制下掙扎退縮:「太子妃娘娘,奴婢也不知道。德妃娘娘只說是讓太子妃娘娘記得子時去承天門,漢王會從那裡經過去往兩儀殿。」

昇平想也不想立即吩咐道:「快,長樂,快把長麾拿來,本宮要去承天門。」

「太子妃娘娘,現在才亥時,還有一個時辰才到子時,勿急。」長樂攔住昇平動作。

昇平鬆口氣,可還沒等放鬆下來,人又開始緊張:「那太子呢?他去了哪裡?」

「太子未時已經出宮,不知何時歸來。」長樂小聲稟告。

眼前一連串的變故似乎說明今晚會有大事發生,可昇平根本理不出個頭緒,她不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麼事,也不知道眼前一切異動代表怎樣的風向。

她望著菱花格外高懸明月心中不住焦慮:李世民難道因為下午酒中迷|葯過多錯過了阻止公審漢王的時間?抑或是他根本無法求到李淵心軟放過前朝皇子?再或者他已經決定放棄與李建成正面交鋒,犧牲她?

不管怎樣,昇平賭下的最後一搏顯然並不曾成功。可她至今還不知道自己輸在哪裡。

如今只能坐等子時到來,坐等諒哥哥一步步走入死亡。

若是人在歡愉時,渡過一個時辰何其簡單,可當昇平知道此次是她與諒哥哥最後相見的機會什麼都不做的時候,空手度過一個時辰又是何其可怕。

昇平坐在空寂大殿上默默數著更漏聲聲,只等子時到來。

除了等,只能是等。

昇平斜長孤影被宮燈拖出遠遠,在金銷石磚上冰冷僵住,彷彿是沒有生命的玩偶,無力做出任何反抗。

靜夜無聲,悶熱的氣息隨著昇平的呼吸越來越弱變得凝滯起來。

更漏終於指到亥時三刻,昇平匆匆穿好外裳與長樂從後宮門悄然離開。垂首侍立的宮人們似乎不想知道她們去處,只是默默的佇立在殿檐下沒有人敢抬頭詢問。

昇平壓低頭頂風帽,步履加速轉出東宮。承天門離東宮並不算遠,只是心急,腳下的路也變得長起來。

一路上為不引起他人懷疑,昇平早已卸掉身上所有釵環玉佩,除了鞋底磨蹭青石磚的甬路發出沙沙聲響,再沒有任何聲響。

長樂疾步跟在昇平身後也是一聲不發,右手拎一盞蓮花寶燈,左手為燭光遮擋步風,面色萬分緊張四周觀望。

離開東宮後甬路變得狹長起來,兩人出宮巷入東苑才走到承天門,清冷甬道上一人皆無,除了氣喘吁吁的昇平和惶惶難安的長樂,宮牆安靜,長街安靜,連風都是靜的。

偏就有一絲不知從哪裡來的涼意直入骨子裡冰透全身,經由微風拂過,連神智也變得冷靜起來。

為什麼沒有人?是不是人已經被押過去了?還是根本已經改了入宮的路線?昇平不停的向四周張望,卻在長街盡頭看不見任何人。

「太子妃娘娘別急,子時未到,一定還不曾過去。」長樂在昇平身後小聲安慰道。

昇平定了定神,人在陰暗處站好,渾身顫抖的她不得不掐住自己的手背來穩住慌張的心神。

果然,不出一炷香的時間,遠處已經可以聽見轔轔車輪聲響起,昇平定神望去,只見三五個侍衛押解一輛木做車籠向這邊走過來,車籠里端坐的白衣男子正是漢王楊諒。

此刻,他的白衣染滿血跡,夜色里呈現駭人的深褐色,看不真切。

「諒哥哥……」昇平禁不住出聲,話沒等出口已經被人捂住嘴。昇平惶然回頭,發覺尹薰已不知何時站在身後。

尹薰此時素衣長麾髮鬢斜綰,眉目間淡定從容,她悄悄俯身在昇平耳邊說:「必定會讓你說上一句話的,不用著急,千萬不要出聲以免驚了他人。」

車籠繼續前行,終到了承天門口,為首侍衛對著陰影處突然跪倒叩首,壓低聲音道:「德妃娘娘,人已經帶到了。」

尹薰從陰影處走出朝那名侍衛點點頭,「暫且退下,本宮有事要與他說話。」

幾名侍衛遠遠避開,尹薰看了看車籠里的楊諒又回身看了看陰暗處的昇平:「太子妃,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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