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脫離 第3節

湯川正在向一個好像是從學生食堂偷出來的塑料托盤裡倒洗滌液,然後他把吸管的一端插進去,輕輕一吹,生成一堆半圓形的肥皂泡。

湯川又從白大褂口袋裡掏出一個金屬制的東西,看起來像是把多個硬幣疊起來形成的。

「這是鈕磁石。」他把它靠近肥皂泡。

肥皂泡開始在托盤上滑動,向磁石靠近。湯川移動著磁石,肥皂泡在後面也緊跟不放。

「喂!」草薙忍不住出聲了,「這是怎麼回事啊?它又不是金屬,怎麼會被磁石吸引呢?」

「你覺得是怎麼回事呢?」湯川又把磁石放會口袋裡,問草薙.物理學家戲弄這個理科白痴的好朋友。似乎已經成為習慣了。

「可能是你在洗滌劑里做手腳了吧,比如在裡面混點金屬粉末什麼的。」

「要是混了金屬粉末,」湯川說,「它就沒法形成肥皂泡了。」

「那你一定是摻了別的東西。是不是有可以吸引磁石的化學物品?」

「我什麼也沒有摻,它就是普通的洗滌劑。」

「普通的洗滌劑能被磁石吸引嗎?」

「從理論上來講,這是不可能的,但是現在的狀況不一樣了。」湯川邊說邊走近洗碗池,從上面的廚櫃里拿出兩個杯子。草薙鬱悶地想,又是速溶咖啡。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你就別在這兒裝模作樣了,告訴我吧。」

「被磁石吸引的,」湯川往杯子里倒入咖啡粉末,回頭看了看草薙,「並不是洗滌劑,而是裡面的空氣。」

「空氣?」

「準確地說,是氧。氧具有比較強的順磁性。所謂的順磁性,就是能夠被磁石所吸引的性質。」

「啊?」草薙盯著托盤上還沒有破滅的肥皂泡看個不停。

「人類的慣性思維有時候是很糟糕的。雖然人們知道肥皂泡裡面有空氣。但因為眼睛看不到,就常常忘記了它的存在,這樣一來,我們生命中的很多東西就被忽略了。」湯川把電水壺裡的熱水倒入杯中,輕輕攪拌了幾下,遞給草薙.「你其實是想說,我的人生里到處都是被忽略掉的東西吧!」

「啊,這才是人生啊,也不錯!」湯川好像很陶醉地喝了口速溶咖啡,「你接著說!」

「我說到哪裡了?」

「說到靈魂出殼了,說送到搜查本部的信里寫著,一個孩子的靈魂出殼了,你就說到了這裡。」

「啊,對!」草薙也喝了口咖啡。

寄信人的名字是上村宏。

信的開場白是:關於在杉並發生的那起殺人案件,我知道點線索,不得不告訴你們,所以我才動筆寫了這封信。雖然他用了「動筆」這個詞,但信實際上是用電腦打出來的。

上村在信里反覆強調,自己和這件事完全沒有關係。在此基礎上,他又說,自己的兒子很可能是重要的證人。還說,好像和這幾天刑警一直在調查的紅色汽車有關。

簡明扼要地說,他的兒子,一個叫忠廣的少年在7月22日白天看到—輛紐色Mini Cooper車停在河邊。信上還詳細地記載了目擊時間:下午2點左右。

到此為止,信里的信息都頗有價值。刑警們以為下面會說些具體的內容,但下文卻不像大家想像的那麼簡單。

信的後面補充道:我兒子並不是通過一般的方法看到汽車的,他是在發高燒卧床的時候,在靈魂出殼後,在離他家不遠的地方看到的——當念信的刑警念到這裡的時候,所有人都好像被狐狸迷住了似的一臉茫然,緊接著是驚呼聲,還有人失聲大笑。到雖後,大家都變得很憤怒。他們那麼認真地聽,沒想到原來是個惡作劇。

但是信里也有一些不能完全忽略的內容,那就是那個靈魂出殼少年所畫的畫——一輛紅色的Mini Cooper車躍然紙上。寄信人用相機把畫拍了下來,和信一起寄了過來。

「在信上還留了電話號碼,我試著打了那個電話。」草薙對湯川說,「開始我想,他可能是個頭腦不正常的男人。但是從電話里聽上村這個男人在說話時還是有根有據的。他一開始就說,他滿懷誠意地給我們寫了信,又擔心我們誤解他是在搞惡作劇。他接到我的電話特別高興。他的措詞很禮貌,我對他的印象也不壞。」

「你和他聊什麼了?」湯川問。

「首先我確認了一下寫信的事,就是說我們想確認一下他寫這封信是不是認真的。上村很肯定地說,他發誓,他寫的是事實。他讓我們相信他這話的時候,特別懇切。」

「如果『懇切』能夠決定所有事情的話,那你們的工作豈不是變得很輕鬆嗎?」湯川立刻帶著諷刺的意味反問起來,嘴角上還浮起了意味深長的笑。

這令草薙很惱火。

「我並不是相信他,只是向你介紹了一下上村的情況而已。」

「那你說的什麼『禮貌啊』,『懇切』啊,這些話對介紹情況來講毫無意義。」湯川拿著杯子坐在椅子上,「我們現在需要的是證據,問題是有什麼證據能證明那個少年真的靈魂出殼了?」

「按你的說法,那種事情一定是不可能的吧?」

「科學家無論在什麼時候,都不會對任何現象不屑一顧。如果有證據,你一定要提供給我哦。我可事先聲明,那張畫本身是無法成為證據的,他們也有可能是從誰的嘴裡聽說你們在展開調查,然後面了這幅畫。難道不是嗎?」

草薙鼻子哼了一聲,一屁股坐在桌子上。

「也有可能吧。」

「是啊,」湯川仰臉看了看草薙,「那麼難道沒有什麼更有說服力的證據了嗎?」

「這個嘛……就在那孩子靈魂出殼的當天,上村把那張畫給他認識的一個編輯看了。他想和編輯商量是不是把這件事登在雜誌上。對了,我忘了說了,上村的職業是自由撰稿人。」

「孩子靈魂出殼的那天是7月22日嗎?」

「是的,就是長冢多惠子在杉並被殺的當日。那時候上村當然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更不可能預測到那張畫會有多重要的意義。」

草薙髮現朋友那黑框眼鏡後面的眼睛終於閃出一線光芒,讓老朋友對本案產生興趣的預期目標終於實現了。

「怎麼樣?」草薙說,「這些是有力的證據吧!」

然而湯川並沒有作答,只是用了很長時間去喝那已經不再好喝的咖啡。他的目光也一直望著窗外。

是他們的頭兒間宮說的,去找那個伽利略老師商量一下吧。草薙有一個好朋友是物理系副教授,到目前為止,只要遇到了什麼棘手的案件,從這位了不起的人物那裡,就能獲得寶貴的建議。這在草薙的隊伍里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實際上,在搜查本部里,大家都困惑於如何處理這封信。本來這個情報是非常重要的,但是獲取該情報的方法卻存在問題。警察根本不能把它作為正式的搜查資料來處理。那麼把它忽略不計就可以了嗎?目前還沒有人敢下這樣的結論。

上村是一名自由撰稿人,這一點,也讓警察們頭疼,因為搜查當局想儘可能不讓媒體知道這件事。

「不是有書描述過嗎,」湯川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十個或者二十個人當中就有一個人靈魂出殼過。確切地說,書上寫的是體外脫離,作者好像還親身體驗過。據說那時候他感覺身體像是漂浮起來了,不但能聽到人的說話聲,還能看到完全陌生的遙遠地方的景象。事後調查發現,她看到的那些情景和現實在細節上都完全一致。這樣的例子有很多,聽說這就叫做遠距離透視。在英國有兩位學者曾經做過遠距離透視試驗,得出的結論是意識真的可以以某種形式脫離肉體,到別的地方獲取信息。」

說到這裡,湯川笑著看了看草薙說:「那個少年可能就是這種情況吧。要是選樣的話,無論是體外脫離還是遠距離透視,都會對你們的搜查工作有幫助。」

「連你也會這麼說?」草薙皺了皺眉頭,「我沒和你開玩笑,現在這樣根本沒法寫報告啊。」

「有什麼不行的,就這麼原封不動地寫,我想那一定會成為一份特別新穎的報告。」

「你就是覺得事不關己啊。」草薙撓著頭說。

湯川低聲笑了起來。

「好了,你別生氣啊!我之所以引用那本書里的話,還告訴你的確有人提出過這麼不可思議的課題,就是想說這種事並不罕見。你不要總被一些特殊性弄得暈頭轉向的,只有把注意力放在客觀事實上,才有可能發現別的答案哦!」

「你到底想說什麼?」

「聽了你的描述,我首先想到兩種可能性。假設那個叫上村的什麼人和他兒子都沒有說謊的話,」湯川豎起兩根手指,「第一種可能,那孩子靈魂出竅的夢境很偶然地與事實一致,他醒來後畫的汽車很偶然地與犯罪嫌疑人的口供相吻合。」

「我們科長也是這麼說的。」

聽草薙這麼一說,物理學副教授滿意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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