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絕境逢生的愛

「你什麼時候搬家?」鄭曦則靠在門邊問。

梁悅弓著的腰還沒抬起,鞋在腳邊晃了晃,才停止。心沉甸甸的感覺還來不及防備就迎面而來,所以她只能無措的回頭,想了想:「我打算這幾天搬。」

「那我讓公司的人把你定的傢具送過去。」聲音有些生硬的鄭曦則從懷裡掏出煙夾,放在手裡摩挲很長時間,想起她不喜歡聞煙的味道,又放回懷裡。

梁悅默默無語的點點頭。把腳伸入鞋子,他站過來,攙扶她穿鞋,笑笑說:「你去那邊住也好,省得天天開車回來,就你那個開車技術還真讓人不放心,總怕你為醫院不斷的輸送病人。你不開車對國家對人民都是好事。」

她聽完笑了一笑,身穿黑色西裝的他亦報以微笑。

他順路送她上班,讓司機把車停在嚴規所在大樓的邊上,開著車窗緘默看她一步步離開自己的視線,最後消失在旋轉門後。長久的寂靜過後,他才戀戀不捨的收回視線,摸左手無名指的戒指,關上車窗,開口說:「回中天。」

梁悅今天工作特別不在狀態,眼睛總盯著枱曆的日期和手機上的時間。

搬家倒計時中,沒有預想的那麼開心,雖然她曾經以為會有。

嚴規在北京東邊,光毓苑在北京北面。每天開車橫跨大半個北京城,時不時的會還會出點小意外,不是今天車拋錨了,就是明天小刮蹭,每回出事都是打電話求助韓離,卻很少打給鄭曦則。一來,他這個人忙起來電話總是習慣放在秘書那兒,二來,等秘書轉告完再派人過來,估計黃花菜都涼了。所以無論發生了什麼,她都不會對他開口。

提出在嚴規旁邊買房子建議的時候鄭曦則很贊同,她手上沒有那麼多錢,他也願意先替她墊付,可是今天開口問搬家的事還是突兀的讓她有些心驚,而最讓她心驚的是,自己內心酸酸的感覺。

她竟然有些不想搬。

窗外太陽不錯,暖意融融的,也許是個整理衣物的好天氣,與其毫無效率的耗在這兒,不如選擇回家整理要搬走的東西。

把手頭的文件整理一下送到盈盈那兒,回身喘口氣定定神。看看時間不早了,趕緊下一步行動。正想要把椅子上的手袋拿起來,還沒等碰到,手就開始晃,連帶著腳跟發軟,抬眼看看周圍,沒有異常。再伸手眼前依然有些晃動,門外嘈雜聲已經從門縫傳入,亂糟糟的似乎驗證了梁悅心裡所想。

刺耳的火警警報猛然響起,震驚中的梁悅顧不得分辨太多,趕緊操起手袋往門外跑,招呼慌亂的同事趕快用安全通道下樓,話語未完,呼啦啦一下子跑去十幾個,梁悅回頭仔細看看,卻發現盈盈的手袋似乎還在,怕她獨自留在危險的地方沒人發現,梁悅趕快四處找一下,可衛生間和茶水間都沒人,無奈的她把盈盈的包也背在肩上,鎖了公司門趕快往下跑。

濃煙滾滾,好像是對面新搬來的公司裝修引起的火災。

每天生活在高樓大廈,抬腳走步已經變得困難許多,梁悅跑了幾層就是氣喘吁吁,踉蹌在濃煙中,腳尖鞋跟不停的撞擊台階,終於一時視線模糊,在十三層她撲通摔倒在地,鞋子順力道甩出去。腰也咯在台階上,正好撞到了小時候騎車留下的舊傷,錐心刺骨的疼讓眼淚都止不住往下掉。勉強用雙手支撐一下,還是沒爬起來,眼看著煙霧從上往下蔓延,她連忙翻開包拿起濕巾蒙在嘴和鼻子上。

其實生和死都不可怕,可怕的是生死不是一瞬間。

梁悅一直這麼認為。眼看著危難慢慢侵襲,最後飽受折磨而死才是世間最痛苦的事。

以前有人說過,以她的性格放在過去怎麼也是個綠林好漢,還是那種高喊著寧可站著死,不願苟且亡口號,被污吏推上斷頭台殺富濟貧的義俠,可是在和平年代的今天,她一次次面臨漸漸逼近的死亡氣息。

一次,是非典。她和他隔著冰冷的欄杆親吻,算是最後的告別。

一次,是官司。她和他中間距離三層樓,片刻之後,她選擇跳樓。

那麼,今天呢?自己會是怎麼個死法?

梁悅抱著扭傷的腳踝冷笑的呸了一口。蟑螂想死,條件還不允許呢,雖然面臨絕處,她好歹還是可以自救的,用力把左腳穿的鞋子也扒下來甩到一邊,把身子傾斜著,用沒有受傷的腳來蹦,用兩隻手抱著樓梯扶手支撐,牙齒咬著盈盈的手袋帶子往下跳。

不過才蹦了三層,她就已經滿頭大汗了,平時不鍛煉就是這樣的悲慘後果。雖然後面沒有火光和煙霧了,但是拖下去早晚都是個問題。

她鬆開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眼看著大理石的台階上的花紋像滿天星一樣亂晃,腳幾次跳空,因為害怕踏空會滾下樓梯,她只好嘆口氣選擇坐下來。

想想還有什麼沒完成的心愿? 想想還有什麼需要交代的問題?

說實話她還是很相信首都消防工作人員的,提前做以上的遺願打算未免太好笑了。既然不能學人家慣用的手段,煽情一把,只好翻書拿出來看,慢慢等待消防人員過來救助。

稅法?合同法?勞動法?她翻了兩下,還是決定掏出中天送過來的併購條款加以仔細研究。

鄭曦則趕到的時候她正埋頭研究中天某可行性報告。嘴咬簽字筆頭,愁眉苦臉。三十一歲的她還像個剛出校門時不服輸的模樣,五年的歲月根本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印記,在如此最危急的時刻能潛心研究案子的也只有她一個了。

「梁悅!」看見她全身安好,他的聲音明顯鬆了一口氣。

梁悅抬頭,訝異他會出現在這裡,疑惑的問:「你怎麼沒去中天?」

「你助理給我打電話,說嚴規隔壁著火了,他們在樓下找了半天也沒看見你的人影兒,懷疑你還在樓上,趕緊給我打電話。」他咬緊牙說。

她想想,才問:「你為什麼不打我電話確定一下?我電話開機的,其實你沒有必要來,我現在不是挺好……」

不等說完,被他從未有過的嚴厲神色的嚇住,識相的把話尾憋回肚子里去。

職業病而已,用得著這麼瞪她嘛?梁悅被鄭曦則打橫抱起時,暗自想。

鄭曦則粗重的呼吸就噴在她的頭頂,早上穿的西裝也已不知蹤影,領帶鬆鬆垮垮歪到襯衫一邊,梁悅怕掉下去,趕忙把手緊緊環在他的脖子上,用力保持身體平衡。

以前沒發現,他的身體還真的挺健壯。十層跑下去,硬是忍住沒把她摔在地上,眼看著樓外面站滿了圍觀的行人,顧及臉面的梁悅趕快讓他把自己放下。可是鄭曦則根本理會她的抗議,一直從大堂旋轉門出去直奔自己的車子。

梁悅在一排焦急的人群那兒看到了盈盈,趕快拍拍鄭曦則的後背示意停下來,大聲說:「你先等會兒,我把盈盈的手袋給她。」

鄭曦則對她這樣危急時刻還惦記著別人的手袋不耐皺眉,但有力的腳步已經立即停止,盈盈趕快跑過來,同時迎面飛奔而來的還有另一個人。

那人穿著深色的西裝,凌亂的步子顯示萬分焦急和牽掛。

他顯然不知道梁悅已經離開濃煙滾滾的十八層,正準備要從大門從安全通道往樓上沖。

「鍾磊!」她對那人失魂落魄的背影大聲地呼喊他的名字。

心神俱亂的他聽見呼喊驀然回頭,已經沒有焦距的視線正落在鄭曦則懷裡的女人身上,整個人像是還沒反應過來,有些掙扎的往這邊走。

一步一步,沉重而悲慟。他的呼吸很淺,彷彿稍微重了一點兒就會讓眼前的夢境飛散,他恍惚的站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問:「你沒事吧?」

這是相識九年來梁悅第一次看見他紅了眼眶,永不認輸的他從來沒有表現過這麼恐懼,甚至連聲音都變得嘶啞。

她強忍住眼眶裡溫熱淚水,顫抖了嗓音說:「沒事,我什麼事都沒有。」

惶然的笑從他瘦削的臉龐閃現,他說:「沒事就好,我們的目標是……」

「天天曬牙齒。」她哽咽的回答。

那是一句屬於他們兩個人在困境中寬慰嬉笑的話語,那是一個屬於他們倆共同奮鬥過的目標,鄭曦則此刻如此清晰的被孤立在外,眼睜睜看著對自己殘忍的畫面。

鍾磊再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緒,一把把她抱在懷裡,絕望的緊緊摟住幾乎以為剛剛就已經失去的女人,那樣緊,那樣用力,用盡全身力氣,就像瘋了一樣。

在接到她有可能身陷火海的電話那一刻,他才發現自己根本不能夠忘記她。

傷害也好,遺忘也罷,他都不可能再放手,他永遠都不能當她不曾存在過。

方若雅擺脫封路的警察,扔下前門大敞的車子,奔跑到廣場正中,呆愣在姿勢詭異的三個人身後,根本無法動彈。

一對深情相擁的男女,一個寸步未離的丈夫,詭異的三角佇立,暗藏的波濤洶湧。

梁悅在鍾磊懷中,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多麼熟悉的話,多麼熟悉的場景,原來,無數次告誡自己要忘記的東西一直埋在心底,從沒有離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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