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四節

「你看,」凱索普太太說:「我請這位專家沒錯吧。」

我凝視著她,我們都在牧師住宅。外面下著大雨,屋裡升著溫暖的火,凱索普太太剛剛拿了個大沙發墊,放在大鋼琴上面,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是什麼原因。

「是嗎?」我驚訝地問:「是誰?他做了些什麼事?」

「不是個『男』的。」凱索普太太說。

她像一陣風似的指著瑪波小姐。瑪波小姐已經織完了那份編織物,現在正拿著一支鉤針和一團棉線。

「那就是我的專家,」凱索普太太說:「珍·瑪波。好好看看她,告訴你,她比我所認識的任何人都了解各種人性中的邪惡。」

「你不該這麼說,親愛的。」瑪波小姐喃喃地道。

「可是你本來就是嘛。」

「只要成年住在鄉下,就可以了解許多人性。」瑪波小姐平靜地說。

接著,她彷彿知道別人期望她把織物放下,然後發表了一段老小姐對謀殺案的看法。

「碰到這種案子,一定要保持開闊的心胸。你知道,大多數罪行都簡單得可笑,這件案子也一樣。很理智,很直接,而且很容易了解--當然,方式並不太愉快。」

「太不愉快了!」

「事實非常明顯,你知道,你早就發覺事實了,柏頓先生。」

「我沒有呀。」

「不,你發覺了,並且向我指出整件事實。你把每件事情彼此之間的關係看得非常清楚,但是卻沒有足夠的自信,看不出你的那些感覺代表什麼意義。首先是那句討人厭的成語『無火不生煙』惹火了你,可是你直截了當地想到『煙幕』這個名詞,這就是找錯了方向--每個人都弄錯了方向,想到匿名信上面去,可是問題是,根本就沒有什麼匿名信!」

「不,親愛的瑪波小姐,我可以保證有,我就收到過一封。」

「喔,沒錯,可是那不是真的,親愛的莫德聽了都顫抖不已。即使在平靜的林斯塔克,也不免有很多醜聞,我可以保證,住在這個地方的『任何女人』都知道這些醜聞,並且可能加以利用。但是男人不像女人對閑言閑語那麼有興趣--尤其是辛明頓先生那麼公平明理的人。如果匿名信是女人寫的,一定會更尖刻。」

「所以你看,如果你不去理『煙』,而直接找到火,就會找到答案了。只要想想所發生的事實,把匿名信放在一邊不管,就知道只發生了一件事--辛明頓太太死了。」

「那麼,我們就會想到,什麼人可能希望辛明頓太太死呢?當然,碰到這種案子,首先被懷疑的對象就是她的『丈夫』,我們又會自問:為什麼呢?有什麼動機呢?--譬如說,是不是有另外一女人出現呢?」

「事實上,我所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辛明頓家裡確實有位年輕漂亮的女老師。所以,事實就很明顯了,不是嗎?辛明頓是個相當冷理智的男人,一直受到一個神經質、喋喋不休的妻子的困擾,突然之間,這個年輕又吸引人的女人來了。」

「我知道,男人到了某種年紀之後,如果又戀愛的話,就會變得相當瘋狂。就我所知,辛明頓先生從來不是個真正的『好』人--他既不親切,又不重感情,也沒有同情心,他所有特性,全都是不好的一面,所以他並沒有真正的力量壓制他內在的瘋狂。在這種情形下,只有他太太死了,才能解決他的問題。他希望娶那個女孩,她是個可敬的女孩,他也很可敬,而且非常愛孩子,不想放棄他們。他什麼都想要:家庭、孩子、受人尊敬,還有愛爾西。於是,他就必須付出謀殺這個代價。」

「我想,他確實選擇了一處非常聰明的方式。從以往處理的案件中,他知道要妻子意外死亡,別人很快就會疑心到丈夫,於是他想出一個辦法,看起來只是起因於另外一件事。他創造出一個事實上並不存在的匿名信作者。他聰明的地方,知道警方一定懷疑到『女人』身上--不過警方也沒有錯,所有那些信全都是出自一個女人的手筆,是從葛理菲醫生告訴他去年發生的一件匿名信案子抄襲來的。我不是說他傻到逐字逐句抄下來,他只是把其中的句子混合起來,結果,那些當然代表一個受壓制、半瘋狂的女人的心理。」

「他對警方的一切伎倆都熟悉得很:什麼筆跡啦,打字測試筆等等。為了這次犯罪,他已經準備了好長一段時間,他在把打字機送給女子學校之前,就把所有信都打好了,而且可能在很久以前到小佛茲作客時,就割下那本書上某幾頁。他知道,一般人都很少打開佈道書。」

「最後,當他把那枝虛有的『毒筆』在人們心中建立起形象之後,就著手他真正的目的了。一個睛朗的下午,他知道家庭教師、孩子們,還有他的繼女都會外出,同時也是傭人的例假,可惜他沒想到,小女傭艾格妮斯會跟男朋友吵架,沒多久又回到家裡。」

喬安娜問:「可是你知道她到底「看到」什麼嗎?」

「我不知道,只能猜猜,照我的看法,她什麼都沒看到。」

「那麼只是騙局?」

「不,不,親愛的,我是說,她個下午都在餐具室窗口向外望,等她男朋友來道歉--但是,她事實上什麼都沒有看到,因為當天下午『根本沒有人』走進辛明頓家,不管是郵差或是任何人。」

「因為她不太聰明,所以過了一些時候才發覺事情有點奇怪--因為辛明頓太太『顯然』當天下午接到一封匿名信。」

「你是說她事實上沒接到?」我困惑的問。

「當然沒有!我說過,這個案子非常簡單,她丈夫只是把氰化物放在藥包最上面,等著她午飯之後拿葯時,自己吃下去就夠了。辛明頓只要在愛爾西·賀蘭回家之前或同時回到家裡,叫他太太幾聲,聽不到迴音就上樓到她房間,在她用來吃藥的玻璃杯水裡,滴上一滴氰化物,再把匿名信捏成一團丟進壁爐,並且在她手裡塞張紙條,寫上:『我實在沒辦法活下去了。』就夠了。」

瑪波小姐接著說:「還有一點你想得很對,柏頓先生。用一張『紙條』根本就錯了,要自殺的人不會在一張小紙條上留下遺言,會用一張大紙--而且通常會放進信封里。是的,一張紙條根本就弄錯了,而你早就想到這一點。」

「你把我說得太好了,」我說:「其實我什麼都不知道。」

「不,你的確知道,柏頓先生,不然你為什麼會對令妹的電話留言立刻產生深刻的印象呢?」

我緩緩地念道:「『我星期五實在沒辦法去--』我懂了!『我實在沒辦法活下去了。』」

(掃校者註:喬安娜之留言「我星期五實在沒辦法去」,英文是「I ''t go onFriday·」;而「我實在沒辦法活下去了。」,英文是「I ''t go on·」。「I ''t go on 」是留言中常會用到的句子,因此辛明頓先生可以輕易得到(截取)這樣一張由其太太親筆所寫的字條。)

瑪波小姐對我笑笑。

「對極了,辛明頓先生偶然看到他太太寫的字,就把他需要的部分撕下來,等待適當的時機。」

「我還有什麼聰明之處嗎?」我問。

瑪波小姐對我眨眨眼。

「你知道,是你引導我走對路的,你替我把事情綜合起來,而且還告訴我一件最重要的事--愛爾西·賀蘭從來沒接到過匿名信。」

「你知道?」我說:「昨天晚上我還在想,也許匿名信就是她寫的,所以她才沒有接到過。」

「喔,老天,不會,不會……寫匿名信的人通常都會給自己也寄封匿名信,我想,那也是讓她她感到興奮一點。不,不,我之所以會感到興趣,是因為另外一個原因--辛明頓先生的一個弱點,他沒辦法忍受寫那種愚蠢的信給他所愛的女孩子。這是人性有趣的一種表現--可以是他的優點,但也是他露出馬腳的原因。」

喬安娜說:「艾格妮斯也是他殺的?可是沒有那種必要啊?」

「也許沒有,可是親愛的,你不知道你後來的判斷有了偏差,一切看起來都有些誇大。不用說,他一定聽到那女孩打電話給派翠吉,說她從辛明頓太太死後,就一直很擔心,因為她有件事不了解。他不能冒任何險--這個傻孩子看到『一件事』,知道一件事。」

「可是他那天不是一下午都在辦公室里嗎?」

「我想他在出門之前就殺了那個女孩,賀蘭小姐不是在餐廳就是在廚房,他只要走進大廳,關上前門,別人就會以為他去上班,然後他就悄悄溜進小衣帽間。」

「等到只剩下艾格妮斯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他可能按了門鈴,再溜回衣帽間,趁她去開門時,從後面把她打昏,並且用串肉針刺死她,再把屍體塞進柜子里,匆匆忙忙趕到辦公室。如果有人注意的話,他是遲到了些,可是或許也沒注意到。你知道,沒有誰會懷疑一個『男人』。」

「真是太殘忍了。」凱索普太太說。

「你不替他感到難過嗎?凱索普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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