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節

第二天早上,納許督察來家裡找我。第一眼看到他,我就非常喜歡他。

他是那種最標準的「犯罪調查科」郡督察,高高的個子,帶著軍人的英挺氣概,安詳沉思的雙眼,帶著率直、不虛偽的態度。

「早,柏頓先生,」他說:「相信你可以猜到我來拜訪的原因。」

「嗯,我想是為了匿名信的事。」

他點點頭。

「聽說你收到過匿名信?」

「對,剛搬來不久就收到了。」

「信上怎麼說?」

我想了想,然後儘可能照原信上的字句念出來。

督察肅然凝聽著,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我念完之後,他說:「我懂了,你沒把信留下來嗎?柏頓先生。」

「真抱歉,沒有,因為我當時以為只是對我們這些外地來的人表示反感的一個特例。」

督察會意地點點頭。

「可惜了。」他簡單地說。

「不過,」我說:「舍妹昨天也收到一封,她本來想丟進火爐里,幸好我及時阻止她。」

「謝謝你,柏頓先生,你考慮得真周到。」

我走到書桌邊,打開鎖住的抽屜拿出那封信。我信鎖起來,是因為我覺得派翠吉不適合看到它。

我把信交給納許。

他看完信之後,抬頭問我:「這封信跟上次那封的外表是不是一樣?」

「我想是的--我記得差不多。」

「信封和正文也一樣嗎?」

「對,」我說:「信封是打字的,正文是剪下印刷字體貼成的。」

納許點點頭,把信放進口袋,又說:「柏頓先生,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跟我到局裡去一趟?我們可以開個會,免得浪費時間。」

「當然願意,」我說:「是不是現在就走?」

「如果你方便的話。」

門口有一輛警車,我們上車駛向前。

我說:「你想你會不會查個水落石出?」

納許十分自信地點點頭,說:「喔,當然,我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這種案子的進展通常很慢,不過警方都相當有把握,只要把事情歸納一下,理出頭緒,逐漸縮小調查範圍就可以了。」

「淘汰掉多餘的部分?」

「嗯,一般來說,是的。」

「注意各家信箱,檢查打字機、指紋等等?」

他微笑道:「說得對極了。」

到了警局,我才發現辛明頓和葛理菲都在。納許介紹我認識一個穿著便服,下巴瘦削的高個子男人--葛瑞夫巡官。

「葛瑞夫巡官從倫敦來幫忙我們,」納許解釋道:「他是調查匿名信案子的專家。」

葛瑞夫巡官無奈而悲哀的笑笑。我心裡想,一個人要是一生都在尋找匿名信作者,必然經常遭到挫折和失望。不過葛瑞夫巡官只表現出一種悲哀的熱誠。

「這種案子全都一樣,」他的低沉憂鬱,像只垂頭喪氣的獵犬,「看了那些信里的文句和信上所說的事,你一定會感到很詫異。」

「兩年前我們辦過一個匿名信案子,」納許說:「葛瑞夫巡官當時幫了我們的忙。」

我發現葛瑞夫面前的桌上,散放著一些匿名信,他顯然已經看過了。

「辦這種案子,」他說:「最困難的就是收集這些匿名信,收到信的人不是把信丟進火里,就是不承認收到過信。你知道,有些人實在很愚蠢,生怕跟警方扯上關係,這裡有很多人都這樣。」

他接著說:「不過我們已經懼到不少,可以著手調查了。」

納許從口袋裡拿出我給他的信,遞給葛瑞夫。

後者看完信,把信也放在桌上,用讚賞的聲音說:「很好,很好--真的很好。」

如果換了我,不會用這種方式來形容匿名信,可是我想,專家或許有他們自己的見解。這種隨便亂責罵人的字句,也能使「某些人」得到樂趣,使我感到很高興。

「我想,我們已經有足夠的資料可以著手調查,」葛瑞夫巡官說:「麻煩各位,如果再接到匿名信,務必馬上送到局裡來。另外,如果聽說別人接到匿名信(尤其是你,醫生,希望你特別留心病人的談話,也要盡量請他們把信帶來。目前我手邊有--」他數了數桌上的信--「一封給辛明頓先生的信,是兩個月以前收到的,另外還有葛理菲醫生、金區小姐、馬吉太太、三冠灑店的女侍珍妮佛·克拉克,以及辛明頓太太、柏頓小姐和銀行經理,都收到過信。」

「的確很夠代表性了。」我說。

「跟別的案子比起來也毫不遜色。這封信和那個女帽製造商店的女人寫的信不相上下,這封信和我們在諾珊柏蘭那個案子發現的信也差不多。老實說,各位,有時候我真希望看到一些『新的』東西,別老是這麼陳詞濫調的。」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我呢喃地道。

「對極了,先生,如果你干我們這一行,就會知道這句話一點都沒錯。」

辛明頓問:「你們對寫匿名信的人是不是已經胸有成竹了?」

葛瑞夫清清喉嚨,發表了一小段演講:

「這些匿名信都有幾個相同點,各位,我不妨一一列舉出來;這些信的正文所用的字,都是從一本書上剪下來的,這本書已經很舊了,我想應該是1830年左右印的書。寫信者的目的顯然是為了怕人認出他的筆跡,不過這種偽裝在專家眼裡算不了什麼。信封和信紙上都沒有明顯的特徵,換句話說,除了郵局人員、收信者之外,還有一些零亂的指紋,但是卻沒有共通的特殊指紋,可見寫信者非常小心,戴了手套進行工作。」

「信封是用溫沙七號打字機打成的,機器已經很老舊了,其中『a』和『t''兩個字母都有點故障,沒辦法排成一直線。大部分信都是在本地投郵,或者直接放入信箱的,可見寫信的人住在本地。寫信者是位女性,我認為是中年以上的女性,而且很可能未婚。」

我們充滿敬意地沉默了一、兩分鐘。

接著我問:「打字機是你最好的線索,對不對?像這種小地方,要找出這一點並不困難。」

葛瑞夫巡官悲哀地搖搖頭,說:「這你就錯了,先生。」

「不幸的是,」納許督察說:「那部打字機太容易得手了,本來是辛明頓先生辦公室用的,接下來他送給女子學校,這一來,任何人想用都很方便,這兒的仕女都經常到女子學校去。」

「你難道不能從--嗯--從打字的輕重來判斷嗎?」

葛瑞夫又點點頭,說:「不錯,可以這麼做--可是打信封的人只用一隻手指打。」

「那是不太會用打字機的人打的了?」

「不,我不認為如此。可能寫信者會打字,卻不希望我們知道。」

「不管信是什麼人寫的,那個人實在太狡猾了。」我緩緩地說。

「不錯,先生,對極了。」葛瑞夫說。

「我想這兒的村婦不會那麼有頭腦。」我說。

葛瑞夫咳了一聲,答道:「我大概沒把話說清楚,寫信的人是個受過教育的婦女。」

「什麼?是位淑女?」

我已經好幾年沒用過「淑女」這個字眼了,這時卻在無心之間脫口而出。

納許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這個名詞對他也仍然有某種意義。

「不一定是淑女,」他說:「不過絕不會是村婦。這兒的村婦大都目不識丁,不會拼字,當然沒辦法流利地用書信表達自己的意思。」

我沉默著,我感到相當震驚。這個社區的範圍那麼小,我在下意識中幾乎已經對寫匿名信的人有了個大概的印象,可能是個卑鄙狡猾,而又薄弱的人。

辛明頓的話正說出我心裡的意思,他尖聲說:「這麼一來,可疑人物不是只剩下十幾個了嗎?我真不敢相信。」

接著,他似乎努力壓制著自己,彷彿連他自己的聲音都會令他覺得可厭似的。然後又說:「各位都聽到我在警方偵訊時所說的話,各位或許以為我那麼說只是想保護拙荊的名聲,我現在願意再重複一遍,我絕對相信她收到那封匿名信上說的事毫無根據,我『知道』那根本就是虛構的故事。拙荊是個非常敏感的女人,而且--嗯--各信或許會認為她在某些方面太過於謹慎。那封信使她受到很大的刺激,她的健康情形又非常差。」

葛瑞夫馬上介面道:「這很可能是真的,先生。從這些匿名信上,看不出寫信者特別知道某些私事,只是盲目的指控,既沒有敲詐的意思,也不像有什麼宗教偏見,只是有關性和偏見的事!所以我們追查起來也有了很好的方向。」

辛明頓站起來,儘管他一向冷淡平靜,這時卻顫抖著雙唇。

「希望你們早點找出寫這些信的魔鬼,她不折不扣就是殺死內人的兇手。」他頓了頓,又說:「真不知道她現在有什麼感想?」

他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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