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操縱 第5節

奈美惠打開起居室的壁櫥,拿出一瓶干邑白蘭地說道:「真的只能喝一點點哦。」

「嗯,我知道。」幸正點點頭,「也就今晚喝點。湯川君難得來一趟,怎麼能連杯酒都沒有呢?」

「老師,對我您就不要客氣了。」坐在他對面的湯川輕輕地擺了擺手。

「是我自己想喝,你不過是被我拿來當借口罷了。你別嫌棄,多少陪我喝點吧。反正照這種情形,今晚也是睡不著的。」

「我當然沒問題。」

奈美惠在兩人面前放上酒杯,倒入干邑白蘭地,空氣中立時瀰漫著一股濃郁的酒香。

「看來也不能為你我二人的重逢而乾杯了啊。」幸正微笑著舔了舔干邑白蘭地,「感覺舌頭都快麻了,果然美味啊。」

奈美惠也在椅子上坐下來,往杯子里倒了些茶壺裡泡好的紅茶。

「我都不知道您兒子已經回來了呢。」湯川說道。

「我可沒有他會來的感覺,想來那小子自己也沒有吧。我們完全就像是陌生人一樣。就算血脈相連,可心要是不連在一起的話,也算不上是一家人了,你不覺得嗎?」

「具體情況我也不太了解.......」

「你這人從來就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啊。」幸正輕輕地晃了晃肩膀,轉頭看著奈美惠說,「雖然安田君和井村君成績也都聽不錯的,但他們倆卻都比不上這位湯川君。他以前可是人稱天才的哦,不對,現在應該也是這麼叫的吧。」

「快別這麼說。」

「你從來就不喜歡別人這麼說你。奈美惠,你認為成為一名優秀的研究人員所必需的資質是什麼?」

奈美惠稍稍考慮了一下,回答道:「是認真吧?」

「這一點可能也是必需的,但光有認真的勁頭是不夠的。有時一時的糊塗也會導致最終的巨大發現。研究人員所必不可少的資質,就是純粹。不為任何事物所影響、不被任何色彩所染的純白之心,才是研究人員所必須具備的。這一點看似簡單,真正做起來卻非常困難。其原因就在於,研究這種工作其實就像是一點一點堆積石塊。努力的研究人員會希望堆得比目標更高。他們心中自然對自己一路堆積上來的東西有著自信,堅信可能根本並有錯。然而,有時這也是致命的。最初放上的石塊位置是否果真恰當,不,他放的可能根本就不是石塊——要在產生了這樣的懷疑的時候,把自己之前壘起來的東西全部推翻,很難做到,因為一般人都會被之前的功績所束縛。有一顆純粹的心是很幸運的。」幸正邊輕輕地晃動握緊的左手,一邊說。

奈美惠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他如此語重心長了。他看起來應該還沒醉意,或許是邦宏的死令他神經亢奮吧。

「而這位湯川君,無論是之前付出過多少辛勞,構築起來的東西只要心中稍有疑惑,就能立刻推倒重來。我可是還記得你那次對單磁極的探索喲。」

「您說的是那事啊。」湯川苦笑了一下,喝了一口杯里的干邑白蘭地。

「磁鐵不是有S極和N極嗎?」幸正望著奈美惠的臉,開始說道,「S極和N極互成一對,無論把磁鐵做成多小,都不可能只有S極或者只有N極。但這事從基本粒子層面上來看,又是否可能呢——雖然有些假想,卻尚未發現,人們給這種物質所取的名字叫做單磁極。湯川在念碩士的時候,就曾經對這種單磁極表現出極為濃厚的興趣,為了設法證明它的存在,他不斷反覆試驗。他的實驗方法極富獨創性,引起了教授們的極大關注。」

「但那些教授卻沒有一個人為我會成功的。他們人為,區區一個研究生,又怎麼可能完成得了全世界的學者都無法完成的課題。」

「說實在話,我也一樣,也覺得不大可能。」

「而老師們的預想果然成真。」湯川望著奈美惠露出苦笑,「當時我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構築起來的理論,卻在根基上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於是那篇論文最終頁就成了一堆廢紙。」

「正是這種爽快令我感到欽佩不已。換作一般人,是不會甘願承認自己的錯誤,並最終走進死胡同。我也認識不少因此而白白耗費了巨大的時間精力的研究人員。但你不同,你爽快地拋卻了探索單磁極的夢想,轉而考慮把之前獲得的經驗運用到完全不同的領域中去。你後來選擇的是對磁體高密度化的新考察方法。當時我可真是大吃了一驚,一個搞量子力學的人,竟會突然向磁性記錄技術發起挑戰。」

「那不過是歪打正著罷了。老實說,當時我也確實有些自暴自棄了。」

「命名也極為獨特,叫做『磁界齒輪』。你就老實告訴我吧,取得專利的時候,你心裡一定指望過靠它一夜暴富吧?」

「不,這個嘛.......」

「不可能沒想過的。畢竟當時美國企業的諮詢可是蜂擁而至啊。」幸正扭頭望著奈美惠,睜大了眼睛。

奈美惠「哎」了一聲,驚異地望著湯川。

「可最後卻沒能和任何一家公司簽約,因為對方都明白那其實是一種在非常苛刻的條件下才能實現的技術。」

「真是太可惜了,但這對日本的物理學界而言卻是一件好事。因為你當時如果發了筆大財,因而不再從事研究的話,日本可就失掉一名寶貴人才了。」

「我不行的。研究了多年,也沒留下什麼有益的成果,馬齒徒增罷了。」

「你可還沒到望洋興嘆的年紀啊。說起來,你還是單身吧,就沒考慮過結婚嗎?」

聽到幸正的話,奈美惠不禁吃驚地眨了眨。她一直以為湯川早就有家室了。

「凡事都得講究個緣分,我的緣分似乎從上游就給堵住了。」

「你無非是覺得還是單身更輕鬆吧?」幸正微笑著喝了一口乾邑白蘭地後又恢複了一臉嚴肅的表情,「不過話說回來,慎重對待婚姻倒也決非是件壞事。我也時常會想,要是那時候能稍微再慎重些就好了,可我當時卻滿腦子都是研究工作,對婚姻和家庭之類的根本一點興趣都沒有。當初就因為是一位有恩於我的人介紹才去相親,而最後決定結婚,也不過是因為想不到一個拒絕的理由罷了。然而人生大事卻是不能如此輕易便下判斷決定的。雖然妻子抱著孩子離家之時,我也曾經恨過她,但現在回過頭來想想,其實自己也具有不對的地方。本該好好和他談談,但我卻死要面子不肯低頭。就在這時,美國麻省那邊找上了我,讓我參加為期兩年的共同研究,我也沒和妻子說一聲便遠渡重洋去了美國。原本兩年的計畫延長到了三年,在這期間,我連一次都沒和妻子聯繫過,也難怪她耿耿於懷。」

幸正一口喝乾了杯中酒,把空酒杯放在桌子上,又把手伸向了酒瓶。

「爸爸。」

「您還是別再喝了吧。」湯川也勸他道。

「就只今晚,下不為例。」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奈美惠也就不便再強加阻攔了。無奈之下,她只得拿起酒瓶給幸正的酒杯里倒了些酒。

「再來一點吧。」

「不行,就這麼多了。」她說著把瓶蓋蓋上酒瓶。

就在這時,她之前放在廚房裡的手機響了起來。這種深夜時分打電話來的人,說來也就只有一個了。

「快去接吧,是他吧。」幸正說道。

「......那我就先失陪一下了。湯川先生,麻煩您看著我爸爸一點,別讓他再加酒了。」

聽到湯川回應了句「好的」之後,奈美惠才走進了廚房。接起啦一聽,果然是紺野宗介打來的。

「抱歉,我剛剛才到家。聽老媽說,你那邊出大事?」

紺野家業住在同一片街區,他們兩人的小學和初中都是念同一所學校,不過因為年齡不同,所以兩人並非同時上的一所學校。

「是啊,頭都大了。」

「那個,聽說燒毀的是別屋,住在裡面的那人也死了,是吧......」紺野的口齒變得含混不清起來,彷彿正強忍著不讓感情爆發。

「嗯,那人死了。」奈美惠也極力維持平靜的語氣。

紺野說了句「是嗎」之後就不吭聲了,奈美惠也說不出話來。儘管兩人的想法顯然相同,卻誰都沒說出口。

「那你的情況如何?沒受傷吧?」紺野終於開口問。

「我沒事。主屋這邊沒有被殃及,我爸也還好。」

「那就好。是一起縱火案吧?你們就這樣留在那邊不會有事吧?兇手很可能還在附近呢。」

「這一點不比擔心,今晚警方的人會在外邊實施警戒,而且家裡還有位我爸爸以前的學生在。」

「那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了。不過話說回來,到底為什麼會出這種事情?幸好燒毀的是別屋,一想到兇手當時要是沖著主屋來,就讓人不寒而慄啊。」

「是啊,不過不需要為這事擔心。」

「為什麼?」

「因為兇手據說是沖著那人來的。」

「是嗎?難道不光是碰巧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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