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空桑論道,氣蓋八荒 第六章 偽人無思,枉費良言

皇都西側的群山之中,最高峰名為雲守峰,拔地而起兩百丈有餘。

雲守峰與皇都之間的直線距離,有十七里左右,中間還有許多叢林溪水,山澗斷崖的阻礙。

這樣的一段路程,在方雲漢和空桑教主的腳下,只需要不緊不慢的行走幾刻鐘左右。

當他們登頂之時,太陽的餘暉已經徹底消失,雲破而月升。

山頂上沒什麼規律的分布著十幾處石碑,六處涼亭,高矮不一,建築風格也大有不同。

石碑的表面,還有那些涼亭的柱子上,都有一些斑駁模糊的字跡。

這些都是歷代有官身的文豪,登頂之時留下的詩篇,或者是後輩為了緬懷這些前輩,而特地建造起來的。

方雲漢沒有繼續往那些涼亭里走,隨便找了一塊高矮合適的青石,拂去塵土之後便坐在上面,打開了食盒。

這個食盒分做五層,裡面是兩份飯菜,量雖然不多,但樣樣菜品全都做得很精緻,可以說是色香味俱全,光是看著就很有食慾。

而且這個盒子裡面也有一些簡易的機關,把各個隔層往外拉開,拼接之後,便是一個小桌子,各層放著的菜品,剛好都羅列在這個桌子上,形成一個大致的圓圈。

只是,默默跟到這裡的空桑教主,這個時候卻用手背一抵,拒絕了方雲漢遞過來的一雙筷子。

「你我在這個地方交手,即使是全力施為,也不至於對你們的皇都造成什麼樣的影響了,我看我們還是直入主題吧。」

方雲漢自己夾了一塊糯米糰子,咀嚼了兩下之後,說道:「你好像很急於跟我打一場?」

空桑教主說道:「你對我空桑教會抱持著何種態度,從你那些朋友,你的那些支持者身上,就已經可以窺見一二,必定是一個堅定的反對者,如此,你我除了一戰之外,還有什麼好多說的。」

他低頭擦了擦自己的鏡子,皇帝、相國、陳五斤,甚至是城外的招賢館等各處人物,此時此刻凝神等待戰果的姿態,全部都在鏡子裡面一一浮現。

最後一幅畫面,則是整個鏡面分割成了千百份,將所有的信徒都呈現出來。

「其實力量的高低,並不是評斷正與錯的標準。但是這世上總有太多的人,想要以勝敗,來確定自己以後的道路。」

「你們的皇帝、相國是如此,謝非吾這樣的人,乃至於我新收下的這些信眾,其實也都是這種心態。」

「既然如此,我也只有用世俗的方法,來回應你們。」

方雲漢微微點頭,又夾了一塊魚,他吃的不慢,剛才這一會兒,一碟糯米糰子已經吃完了,紅燒魚肚子上面的肉,也全被拆了下來。

他在天門陣那個世界的時候,後期大多數時間都在閉關,回來之後,又是傳功,又是煉劍,又是趕路。

仔細算算的話,這可能是方雲漢三個多月來,唯一一次好好的進食。

既然還沒有真的動手,那自然是不能辜負了這些美味。

他邊吃邊說:「你能夠接受世俗的行為方式,那麼當然也該能夠接受俗人的質疑吧。」

「有這幾句話的問答,待會你打我的時候,或許可以更加堅定決心,我打你的時候,也方便摒除雜念。」

空桑教主平靜地應道:「你說。」

方雲漢:「第一個問題,在你被封入冰塊之前,你們空桑教有多長的歷史?」

唐介靈:「四千一百二十年。」

「好漫長的歷史。」方雲漢感慨了一聲,又問,「歷代以來,你們的教派之中,一共有過幾個第四大境的高手?」

唐介靈:「四千餘年中,曾經擁有過的,全部算上,有十一位。」

「那這十一個,都是你們的教門之中,自己培養出來的?」

「自然。」

「好。」

方雲漢已經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放下筷子,拉動機關,恢複食盒原本的形狀,然後問道。

「我聽說你們那個上古時代,除了魔宗以外,有三大聖地,名世六教,與九百六十旁門,這所有的勢力之中,有哪些教派,與你們空桑教,可以算得上是親密的盟友?」

空桑教主語氣古板,偏偏流露出幾分傲然的意味,道:「我空桑教,乃是教國一體,教眾六千九百萬有餘,上古各派,在三境以下的教徒數量,沒有任何一個教派能與我教相比。」

「那些走上正道,願意奉獻信仰的,自然早就是教國的一員,至於不願接受信仰洗禮的,此類盟友,我們也並不需要。」

方雲漢又是一問:「這份自信很不錯,那麼,這份自信是源於正確嗎?你堅信你們的教義是正確的。」

空桑教主肯定的回答道:「是最好。」

「如果是最好的,那為什麼沒有吸引力呢?」

方雲漢把食盒拎開,放到一邊,使得他與唐介靈之間,除了空氣與月光,再無其他阻礙,然後站起身來。

他的身高跟唐介靈差不多,站直之後,剛好與對方眼神相對,眼中含著一份真切的質問,道,「最好的東西,是應該有吸引力的。」

「可那些在你們的教派之外,成長到第四大境,甚至就算是成長到第三境的人,有多少,會被你們的理念所吸引,在沒有壓迫的情況下,主動投入你們的教派之中?」

空桑教主面對他的眼神,無動於衷,反而哂笑一聲:「你的實力和年齡,有幾分令我驚艷的資本,但你這一番話,實在太天真。」

那一面寶鏡,被唐介靈雙掌合在中間,發出清脆的拍擊聲,預示著接下來的話,終於從那些無關痛癢的問答,到了展現自我認知的程度。

發如霜松的空桑教主,用一種年長者、淵博者的語境,向對面的年輕人作出教誨,「在這個世界上,正確和美好,從來都不是代表著權力與享受。而真正能夠無端去吸引人們的,恰恰是權力與享受。」

「也正因為那些人不會主動選擇正確的路。所以,才有我們的存在。」

「要讓那些執著於迷障之中的人,拋棄爭權奪利的苦海,享受信仰的純粹靜美,這才是我們傳播信仰的意義。」

唐介靈說這段話的時候,充滿著慈悲、神聖的氣質,以至於連他那張如岩石一般冷峻的瘦削臉龐,也能看出許多友善與親和。

他看著方雲漢的眼神彷彿在說。

——你!擁有更勝於大眾的力量,要來與我對抗的你!也只是一個掙扎在迷障之中,等待著拯救的人。

「正確的理念,在短時間內或許會被人的貪慾所蒙蔽、壓倒。在十年、百年、甚至三五百年的光陰裡面,你剛才的這段話都不算是錯。」

方雲漢對空桑教主的眼神完全無視,雖沒有否認他的這段話,卻又搖了搖頭,道,「但是,你們的理念,已經存在了四千多年啊!」

「在個人來說。有野心的年輕人,或許會在太平的時代嚮往亂世的存在,認為那種時代存在更多的機會與利益,但是當他們真正經歷了亂世,終究還是會嚮往原本的安寧。」

「以王朝來說。在數代昏庸暴虐的君主、官制弊端的積累之後,或許還會有大量的人才、兵馬,被腐朽的皇帝與高官所控制。最先起義的人,往往很難成為最後的贏家,但是,只要那最大的腐朽存在,終究會有更多的人走上起義的道路,使得推翻舊朝,成為一個時代的主流。」

語出如連珠的方雲漢,故意停頓了一下,但唐介靈似乎沒有第一時間找到反駁的說法。

於是,年輕人繼續向「長者」闡述。

他一手遙指東側,道,「就在十七里之外,那是大齊如今的都城,而在我們這三千年的史冊之中。中土的皇朝,有十三朝都在那座城市定都。中土的文明,可以說是以那裡為象徵,那也是中土第一部法典編纂的地方。」

「這三千年的時光里,中土的皇朝,不乏有被異族欺凌的記錄。」

「擁有文字、法律,擁有更好的絲織技術,商貿體系,有更成熟的百官制度,有時卻被一些連自己的文字都沒有,存在種種野蠻習性的異族吊起來打。這似乎又是一種人的慾望,勝過了正確理念的例子。」

「然而,從我們的歷史之中,把這些異族分解開來看,就會發現。他們那每一個強盛的部族,在依靠野蠻強大起來之後,終究會學習中土的法律、模仿中土的文字、保留中土皇朝的制度基礎,任何英明的君主,都會做出這樣的抉擇。」

「一旦他們從前的習性越過了這種英明的決定,這些強盛起來的異族,就會被中土挫敗、同化。」

「這些,就是更正確的事、更正確的理念,在時間拉到足夠長之後,自然而然展現出來的吸引力。」

方雲漢哈哈笑道,「至於像你們這樣,無法自行吸引已經成長起來的人物,只能從上而下的去蠱惑那些普通民眾。這種人代表的,往往不是正確,而是那些腐朽卻強大,又註定會被取締的『錯誤』。」

唐介靈終於找到一個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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