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旭日初升,道尊終南 第十二章 龍虎離山歸清寧

江湖中人過著風裡來,雨里去,刀頭上舔血的日子,七竅流血見的多了,但七竅噴煙還真是少見。

而對於方臘本人來說,外觀的變化,甚至身體各處經脈傳來的灼痛,都不是那麼重要的事情,唯獨腦海中正在劇烈變化的那一幅景象,讓他身子微顫,有些把持不住。

在他的腦海之中,那一位腳踏黑暗大地,身披無窮光明,面貌與他本人一模一樣的尊神,正從額頭處開始,蔓延開一道道岩漿一樣的裂縫。

一輪烈日,從破碎的神像頭顱之中綻放。

方臘抬頭看天,高空中的日頭,落在被黑煙熏得一片暗紅的雙眼之中,引起一陣劇烈的眩暈。

方傑急忙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方臘。

他的手掌剛跟方臘的肩背一接觸,只覺觸手處一股熱力透發,幾乎像是要隔著血肉滲入他骨頭裡去,心下一驚:「教主!」

話音未落,裊裊黑煙之間,又有一股焦臭味道傳開。

方臘裹在頭上的白巾散落,一頭頗具光澤的黑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黃、捲曲。

方傑連忙發功,幫著方臘壓抑這股熱力,狂奔而去。

這一次同行而來的十幾名明教骨幹,驚魂未定,也連忙帶著包道乙和鄧元覺追了上去。

他們進城之後,到了一處明教設下的據點,這個地方外表是一處富商家的宅院,進門穿過大堂,就能看到一片曲折走廊和一座荷塘。

到了這裡,方臘忽然振作精神,從方傑手中掙紮起來,一躍落入荷塘之中。

原本安排在這宅院中的其他人手不明所以,連忙湧上,被方傑揮手擋住。

眾人在池塘邊靜候,等了有半個時辰,池塘裡面才傳出一個疲倦的聲音。

「鄧元覺和包道乙,也受傷極重,功體難復,你們速速去安排照顧他們兩個,不要吝惜藥物,看看能不能幫他們保住一點根基。」

「此處,方傑一人留下就足夠了。」

教主發話,眾人躬身受命,立刻散去。

方傑注視著荷塘之中,本以為方臘已經快要上岸。

不料又過許久,池塘里的綠葉一片片發黃,低頹下來,養在水塘里的錦鯉焦躁不安,都開始翻起肚皮了,方臘還沒有上來的意思。

方傑心中不安,上前兩步。

若是從前的方臘,別說是在池塘底下待這麼一兩個時辰,就算是坐在瀑布下、深潭中,靜坐三天三夜,也沒有人會擔心。

但是他剛才傷成那副樣子,方傑扶著他奔回來的時候,甚至覺得他可能下一瞬間就會撒手西去。

此時池塘里還沒有動靜,卻讓人不得不憂慮了。

「教主,你怎麼樣了?」

「唉!」

方臘從枯敗的荷葉間站起來,發黃的頭髮,濕漉漉的緊貼在頭顱上,糾纏於耳畔頷下雙眉之間,長髯也皺成一團,光鮮不在,很是狼狽。

方傑彎腰拉他上來,只覺入手虛浮,不像之前那樣透發著灼熱的勁氣,但卻好像成了一具空殼,連原本那種飽滿的光明力量,也蕩然無存。

等方臘佝僂著背直接坐在這條長廊欄杆上的時候,方傑忍不住問道:「教主,你的功力?」

方臘回道:「暫且保住了兩成。」

「還有兩成。」方傑不驚反喜。

他本來擔心方臘也像包、鄧二人一樣,徹底廢功,沒想到還有兩成功力。

對於絕頂高手來說,只要根基不曾損毀,境界不曾跌落,憑明教這些年來搜刮於庫藏之中的種種珍稀藥材、進補配方,要恢複功力,應該不難。

方臘卻搖頭說道:「只是暫時保住了兩成,這功力還在持續衰退,過了今夜,只怕連一成都不足。」

「怎麼會?」方傑連忙問道,「莫非是氣海受損,有幾處重穴被擊,破開了經脈?」

「經脈氣海的傷勢都不要緊,半年之內我就可以養復。」

方臘說著,右手突然一動,卻是小臂痙攣,連忙用左手按住,左手的傷口,卻又滲出血來。

他猛一抬眉,制止方傑的靠近,雙手僵持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肉身上的傷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第三十三掌打出來的時候,混雜在至陽勁力中的那種莫名律動,破了我的明神武典。」

「掌勁落實之際,便打殺了我以兩大神功在心海里供養出來的明尊。」

說到這裡的時候,方傑這才注意到,今日他已經從方臘這裡聽到了好幾次嘆息。

印象中,這種無可奈何的哀嘆,從方臘做成明教教主的位置之後,就幾乎再沒有出現過。

甚至即使是當初與人競爭教主之位的時候,已經養出了自信的方臘,也只會偶爾發出幾道凝重的吐氣聲。

用來舒緩緊張情緒的吐氣,跟這種感情複雜的嘆息,是截然不同的。

「神我合一,我即明尊,可明尊一死,我雄心亦敗。破不了這一層心障,我的功力永遠都不可能復原。」

方傑向兩邊望了一眼,耳力專註,確定這座院落此刻無人靠近,才繼續這個話題:「那這一層心障,肯定是藥石無用,又要如何突破?」

「功力衰退的起因,雖然是他強加而來。但落入這層困局之後,就變成了是我自己困自己,靠我自己定然走不出去,唯有求助外物。」

方臘沉思道,「若是能在兩個月之內,得人以乾坤正氣,為我洗滌心神,這層障礙,便可以煙消雪融,不復存在。」

若說乾坤正氣,唯有先天乾坤功!

先天乾坤功,本來是宋太祖趙匡胤繼承的一門神功,後來傳到他四子趙德芳手中。

當年太宗皇帝趙光義暴斃之後,趙德芳繼位,感念楊家將多有護駕之功,保衛宋室天下,便將這門神功賜予楊家。

到如今,當朝皇帝武學上天資不行,功力不濟,反倒是楊家的佘老太君,已經在這門神功上擁有極高的造詣。

市井間多有猜測,認為她的功力更超過了當年太祖皇帝的境界。

可是明教跟楊家將素無交情,而且以明教發展到現在的勢頭,在大宋朝廷那邊,絕對也算不上是什麼可以親善相待的目標。

方臘功力衰退這件事情,如果被朝廷那方面知道,只怕立刻就要有大禍臨頭。

方傑為難了片刻,猛的發狠,說道:「聽說那楊宗保,一向被老太君視作掌中至寶,若實在不行,我這就安排,在他離開終南山的路上,將他生擒,威脅佘老太婆。」

方臘聞言一怔。

自家有勇無謀的侄兒,這個計畫實在是……很找死!

先不說楊家是不是這樣好拿捏的人,單說終南山吧。

楊宗保離開終南山之後失蹤,這消息要是傳回全真,那位全真掌教難道就不會做出聯想嗎?

那人只說今日守約放過,要是再招惹了他,明天又打上門來,該當如何?

方臘低嘆一聲,道:「這個計畫萬萬不可,你……你不要在這方面花心思了。」

放在從前,他定是又要好好把方傑訓誡一番,不過這個時候,他心裡就算是升起一點罵人的念頭,都會被一種暖融融、懶洋洋的感覺壓制下來,沒辦法振奮激昂,張了張嘴,也就作罷。

不過,方臘心思一轉,倒是又從方傑這幾句話里找出了些自信、冷靜。

就算是明神被破、心頭明尊敗亡,好歹他方臘,還沒有這麼愚蠢。

這一點自信浮現出來,方臘心態平和不少,思路好像也漸漸回到往日那種明晰決斷的狀態。

「除了先天乾坤功,還有一個方法。是以至邪之氣,幫我沖毀心障,遼國蕭太后的天妖屠神法,就能做到這一點。」

「但當年她連楊業都害殺了,修為之深,難以揣摩,跟她做交易無異於與虎謀皮,只怕我走這一遭,回來就成了傀儡。」

方臘自己又否決了這條路,目光漸漸放空,抬頭看著某個方向,默然不語。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方傑在迴廊之中踱步,「難道就真沒辦法了?」

方臘悠悠道:「其實還有一個人,他才是絕對能夠幫我破掉心障的。」

「誰?」方傑豁然回頭,沒有得到回答,便順著方臘的視線望過去。

這視線越過了牆頭,望著天際,那是一片黃昏景色。

暖黃的光暈之下,還隱約可見遠處重疊起伏的終南山。

方傑初時不解,漸漸醒悟過來,道:「你是說他?!」

「但他怎麼可能會幫我們?」

「這一點,不用急。」

方臘這個時候居然反過來撫慰方傑,道,「我功力衰退,尚無性命之憂,反而可能會因為這一點,暫且不被終南山那位視為威脅。」

「而且明教各級的骨幹皆忠於我,內部無需憂煩,星宿派已滅,靈鷲宮主人被拿下,只要我們暫且放棄一些計畫,安分守己,短時間內應該不會遭遇更大打擊。」

他越說越是流暢,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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