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旭日初升,道尊終南 第九章 群青之間,行雲而來

莽莽群峰,披林為衣,遠有參天古木,近有芳草如茵。

青草之間的道路上,車馬如龍。

盧總鏢頭坐在車上,身邊有兩個昨天剛趕過來的鏢局弟子隨待。

他如今雙腿傷勢還未痊癒,行走不便,反倒是白老猿這個跛慣了的,一根鐵拐在手,來去如風,已經先往前頭去探看。

片刻之後,白老猿又逆行在人流之間,回到了盧總鏢頭身邊。

「這些人還真是有本事,幾天時間裡,一箱箱的禮物就備好了,這下輪番送上,好不熱鬧。」

這老兒語氣莫名,捎帶著些看好戲的架勢,卻是因為他看出來,剛才在那邊登山而上的絕大多數人,都是之前就趕往終南山的人物。

那時候,他們都為穆柯寨的寶物而動,一路追尋而來,只求輕便,哪有可能隨身帶著重禮。

一定都是全真教的消息傳出去之後,在這幾天的時間裡面,抓緊叫自家幫派的人送過來的。

先不談賀禮本身的價值,光是這一番八百里加急、長途奔波的折騰,其中耗費的人力物力就已經不少。

只是,無論他們要為這番動作付出多少資財,也絕不肯在一個打殺了丁春秋的絕代高手面前失禮。

就算是那些不在邀請之列的,聽了風聲,都要攜厚禮趕來一見。

相形之下……

白老猿看了看自家車上的那幾隻錦盒,道:「咱們兩個好歹也是正經接了帖子的,就只送這些東西,會不會讓全真門人覺得沒有誠意?」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車輪咕嚕嚕轉動向前,盧總鏢頭按著在這顛簸之中微痛的一雙腿腳,恨道,「之前那龍常音,幾番糊弄之下,挪走了咱們鏢局裡多少金銀?」

「現今倉促之間,我們儘力而為,也就只能湊出這麼幾件東西來了。」

說罷,他又寬慰自己似的,低聲說道,「如果這位重陽真人,真是當日你我那位恩公,想必也不會為這賀禮輕重而計較。」

「肯定是!」

說到這個,白老猿精神一振,「若不是那位恩公的話,以你我的身份,哪裡能得到單獨的拜帖,特地請上全真去觀禮?」

盧總鏢頭點頭贊同。

他們兩個雖然在嶺南一帶有些名氣,但是放到整個大宋江湖之中,最多只算二流。

這次全真教的接任大典,時間定得如此緊湊,請的自然都是黑白兩道之中一流的人物。他們兩人能單獨得到請貼,必然是有其他因素。

篤!篤!

白老猿把那鐵拐在車壁上敲了敲,一把年紀,居然像個小孩子一樣,七情上面,臉上滿是喜悅之情:「雖然知道恩公武藝高強,但沒想到,就連星宿老怪也不是他的對手。」

「星宿派精銳既滅,各地分舵失了倚仗,樹倒猢猻散,又有昔年苦楚,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大宋江湖道上的風氣,必將為之一清!」

這幾句話聲音不小,車外那些行人也有不少聽入耳,但都並未因為這白老猿的失態而覺得詫異。

自從丁春秋創立星宿派,造亂江湖以來,就像一片張牙舞爪,貪噬八方的陰雲,青城等傳承久遠的門派相繼被吞併之後,大半個江湖之中,都聞星宿派而色變。

少林被滅,更使各方人心惶惶,近乎不可終日。

現下這片陰雲被一掃而空,武林中人在震驚失措之後,多少都是鬆了口氣的。

像白老猿這樣的人,還算好的。

那些原與星宿派有仇的,大哭大笑之後,都已經糾集起來,直接殺往星宿派總壇去了。

重陽子斬丁春秋所造成的影響,往後數年甚至十數年內,都未必能徹底平息。

各方的車馬,都在全真教,山門前停下,各留弟子門人,看守這些東西。

盧總鏢頭拿了一雙新制的木頭拐杖,與白老猿一同上了台階。

雖然雙腿不能行走,但是江湖中就算是三流高手,單臂一晃都有千斤向上的力道,像盧總鏢頭這樣的人,要用拐杖支撐自己的體重,輕而易舉。

如若不是要保持儀態的話,就算是讓他用拐杖代替雙腿,在這種登山石階上跑起來,一跨十級階梯,也只是等閑事。

不過,在他們走過了最開始的兩百層石階之後,望著前方那一片崩塌後的碎石道路,仍不免有些詫異。

旁邊有正在上山的人,嘀咕道:「怎麼只修了兩百階,就算當日那一戰全毀了,有這幾天時間,至少也該能修好六七百階了吧?」

一個白衣仙鶴圖文的書生在旁邊插口說道:「你這,卻是把全真門人的用意看得淺了。」

最先嘀咕的那人轉頭看去,面色一凜,略微退開了一些。

白老猿也往那書生看去:「原來是他。」

這個書生姓狄,看起來四十上下,臉龐微圓,但在寧州一帶卻有一個奪命書生的毒辣稱號,他那一套白骨劍法,深得劍走偏鋒之精要。

更難得的是,狄書生心思縝密,往往能夠在反應上快人一步,搶先看出旁人未知的深層用意,號稱看「一山知三山」。

最先開口的那人不想跟他搭話,但也有人不顧忌他的名頭,拱手問道:「狄兄,想必你又有高見,不如給大家點撥一二?」

狄書生其實最喜歡給別人講解細節用意,覺得這些凸顯自己智慧的地方,要比劍法上所得的稱讚,更令他心中舒爽,這個時候也不多推辭。

「須知三教九流,各家幫派但凡是有了些實力的,都愛把自家總壇門庭修的廣闊氣派,這其實也是為了先聲奪人,叫旁人一看就知道他們底力雄厚,不敢小覷。」

「但又有一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譬如當年諸葛武侯,躬耕南陽的時候,幾間草廬便稱作卧龍堂,也無不可。」

狄書生望著山頂隱約可見的那些宮殿,感慨道,「以全真教現在的聲勢,縱然這長階之上碎石零落,難道就有人敢不敬嗎?」

問話的那人恍然:「原來如此,所以全真門人對這修整登山之路的事情,就不甚上心了。」

「哪裡是不上心,簡直是刻意為之。」

狄書生搖搖頭,伸手一指前方,說道,「你們細看這條崩毀的山道。」

眾人尋聲望去,狄書生在旁解說。

「一條最深的溝壑,自中線筆直滑落,從山頂一路延伸到我們眼前,兩側的崩裂紋路,全是從這條溝壑之中延伸出來的。」

「這樣的痕迹可以說明,石階崩毀,是當日大戰之中,被人一鼓作氣,摧成此等光景。」

其實當天那場大戰的情況,在場眾人,都打聽到了一些消息,甚至有一些人,當時就在幾里之外的山頭上旁觀。

但是一條九百多級、寬達二十步的石階,從遠處看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麼,這時候置身其間,才真正能感受到其寬闊遠長。

再細看這樣的破壞痕迹,心中無聲之間,便不禁又有一番感觸。

「我明白了。」白老猿說道,「留著這樣的場景,正是要叫我們知道,那星宿老怪的實力,究竟去到何等驚人的程度。」

狄書生介面道:「也是要叫我們在見到那位重陽真人之前,便先存了一層更真切的、觸之可得的敬畏心思呀。」

這是威懾!

當日,曾對終南山,對穆家寶物有所覬覦的那些人,心中如此確認道。

「若不是狄兄點出來,我們只怕要走到山頂,才能後知後覺,想透這一層意思。」

狄書生聽著旁人誇讚,頗為自得。

他目光左右掃視之間,只覺得那些站在山道兩側迎客的全真門人,都對他投來了欽佩的眼神。

實際上,那些道人心中正自慚愧。

『最近這幾天大家都聚在山上,聽重陽真人講劍法精要,經脈行氣的關竅,不時有人舉一反三開口提問,大家連三餐都給忘了。』

『假如不是今天早上老掌門提醒了一句,只怕這個時候,就連大典之後用來宴客的廚具都沒有備齊。維修石階什麼的,更早就拋到腦後了。』

『還好有這位狄書生,幫我們做了一番解讀。』

這些道士交換了個眼神之後,再看那個狄書生的時候,欽佩之中甚至帶了一點感激。

甚而,又有年輕道人心中暗想:會不會重陽真人,也真存了這一點用意……

經過這一番講解,眾人繼續上山,各自遞了禮物,便在全真門人的指引之下,於那廣場之上,各自定好了座位。

大日凌空,暖光融融。

日到中天之時。

全真教鐘樓之中,盤龍清課鍾,一連九響。

方雲漢與淳陽老道踏出主殿。

淳陽道長先上台開口,向眾多江湖同道,簡述前情。

白老猿看到方雲漢目光落在他們這邊,還點了點頭,連忙拉了盧總鏢頭一把,二人拱手致意。

之後小半個時辰里,就是全真掌教傳位的各項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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