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西海惡風,浪嘯古塵 第四章 走馬西來欲到天(上)

蟬!

蟬之聲。

蟬聲響徹。

聲傳匯玉城。

古人詠蟬,曰:「蟬聲以動容,德人以象賢。故潔其身也,稟君子達人之高行,蛻其皮也,有仙都羽化之靈姿。」

「候時而來,順陰陽之數,應節為變,寄藏用之機。有目斯開,不以道昏而昧其視,有翼自薄,不以俗厚而其真。」

這「知了」「知了」的聲音一傳出去,所有聽到的人,先覺得身上一陣煩惱的燥意,就像是提前一個月感受到了盛夏之時的滋味。

不過,在須臾之間,眨眼之際,空中的微塵尚未墜落,又是一股幽寒冷靜,徹底壓過了燥熱,降落在心頭。

這匯玉城的官衙之中,駐紮了八百名精兵,原本都已經被剛才高保家弄出來的動靜驚起。

他們口中吶喊著圍攏過來,卻又都在即將到達這一個場地邊緣的時候,被蟬的叫聲貫徹身心。

熱冷交替之間,眾人全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寒毛倒豎,悚然止步。

因為這數百人的動作同步的停頓,一時間,好像這整座府衙都隨之靜滯了。

天空之上,懸停在日頭中的那道身影,展翅之後,忽然消失。

地面上的高保家,突然縮身一滾。

他一個胖大的身子,沉重的軀體,在這一縮之下,好像陡然間就成了一個圓滾滾的軟球,掛在了大盾中心的位置。

接著,他這個縮成了球似的身子一擰,整面大盾就在上下四方飛速運轉起來。

因為高保家的這面盾牌舞的太圓潤了,乍一看去,就像是穿著衣服的肉球外面,又裹上了一層大鐵球,然後這個碩大的鐵球,就在原地轟轟轉動。

一個換血境界的大拳師,如果擅長刀法的話,一把刀舞起來,就能做到潑水不進。

一桶水潑過去,一滴都灑不進去。

這是何等周密的招數。

但是,就算是那樣潑水不進的刀法再密上十倍,也絕對比不上此時高保家的防禦密度。

「大鐵球」轟隆隆的響聲里,東邊忽然有一道細微的光痕閃過。

兩米多高的銀白大球似乎整體震了一下,隨之向西邊一彈,地上碾出一道深深的溝壑,碎裂的磚石帶著不下於弓弩的力道,濺射出去。

但是那些碎石,還沒有飛出鐵球周邊六尺的範圍,又紛紛在無聲之中被切開,多出一道道如同鏡面一樣平整的切口,直到碎成粉末。

石粉瀰漫之際,遍布在空中的一條條細長刀痕,才在這些昏暗粉末之中被襯托出來。

就光是銀白大球旋轉的這一會兒時間裡面,周邊六尺,至少已經有五百多道筆直的刀痕,縱橫交錯,錯落有致的密布在每一寸的空間里。

每一條刀痕,看起來都像是繃緊的釣魚線那樣纖細,但其中蘊含的,是隨便一條刀痕放出來,都足以切斷半尺粗細熟銅柱子的極銳鋒芒。

每一條刀痕消失的時候,又立刻會有新的刀痕補上,出現在新的方位,織成一座十死無生,隨滅隨起的絕命天牢。

那個銀白大球轟轟轉動,滾來滾去,粗獷的震動聲響之中,夾雜著數不清的金鐵交鳴,卻始終闖不過周邊六尺的界限。

忽然,球體之中發出一聲暴吼。

「去!!」

銀白大球一剎那間碎裂成千百份,如狂風驟雨,不分方向的朝周邊打去。

周圍的刀痕暫且一清。

高保家的身影再度顯現出來,一言不發,奪路急走。

射向那些士兵的碎片,又在半途中被細密刀芒斬落。

高擇言的身影像是直接從空氣中浮現出來,看著高保家的背影,長刀點地,深深的換了口氣。

「金聲蟬鳴一起,鬼神勾魂而至。你走不了的!」

盔甲之下,高擇言的胸口,一小塊深紅如玉的圓斑,位於胸膛正中,正輕輕鼓動。

細細的脈絡蔓延向全身,驅散舊力將盡的酸疲,換上新的氣息。

這一次渡海而來的金原公國水師之中,一共有六名,獲得了神賜之心的將領。

神賜之心種入體內之後,自身血肉精神,向神賜之心的轉化率超過一成時,就可以選擇一隻變異生物進行血祭儀式,然後交由神賜之心,將之吞噬,誕生一種天賦神通。

這種神通獲取的過程,具備一定的隨機性,即使選的是同一種變異生物,譬如說一隻鷹隼,也有可能這個人最後得到的是鷹的目力,而另一個人得到的是飛行的能力。

六大將領的天賦神通各有不同。

羅在心擁有水元體,化身如水,全無要害,刀兵不能殺,鐵索不能縛,牢籠不能囚,堪稱不死之身。

而高擇言獲得的神通,他自己將之命名為「金聲蟬」。

蟬音可以擾神,迷亂感知,震懾精神,但這一切都只是附帶的效果。

金聲蟬真正的長處只有一點,就是——速度。

絕逸的速度!

在這樣的速度之下發刀,哪怕高擇言本身在刀法上的造詣,只是平平無奇,也會在絕速加持之下,成為無可迴避的奇刀。

高保家那一面灌注了百年功力的百鍊精鋼大盾,認真算起來也只是維持了三個呼吸的時間,就已經被切得支離破碎,全靠一股真氣勉強的維持形體。

剛才他以盾牌碎片搏取一線生機的時候,大盾碎的那麼輕易,也正是這個緣故。

嘭嘭嘭嘭嘭……

春日暖陽,光芒融融,匯玉城中,接連傳出一道道重物拋飛的聲響。

府衙里的一路煙塵,直衝到最外層的圍牆,破牆而出。

就在高擇言換氣的那一點間隙里,高保家悶頭前沖,不管不顧的撞飛了二十幾個拿刀槍往他身上捅過來的金原公國士兵,又跨斷欄杆,撞破屋門,終於闖出了匯玉府衙。

「胖子,中了大將軍這麼多刀,你還想走?!」

破牆的一刻,朴立的身體如同一隻靈猴,從遠處翻身飛躍而來。

他手裡拿了一桿長槍,嗖的一槍,直衝著高保家背心刺過去。

高保家雙臂不動,也沒有轉身,只有那肚子忽然往外一鼓,胸腹之間的衣服被撐破,隨即那個碩大的肚皮又猛的一縮,化作胭脂一樣艷紅的平坦肚腹。

腹鼓!

咚!

一股幾乎是肉眼可見的力量,如同波浪,從他的肚皮向全身擴散,傳遞到背後。

朴立這一槍刺過去,剛好迎面撞上了這一股從肚皮向背後發出的力量。

長槍啪的一聲斷成三截,槍頭倒射回去。

槍尖寒芒,驚得朴立往旁邊急跳閃躲。

高保家已經大步跨出,整個過程里,他都沒回頭看過朴立一眼。

「腹鼓」發動之後,他一步跨出去,地上就是一個大坑,人已經彈到近乎百米之外。

可是到了此時,剛才已經稍微低落下去,被甩遠了的蟬鳴之聲,又反常的追了上來,傳入了高保家的耳朵裡面。

一聲蟬鳴,一刀削至。

高擇言的速度快到無影無蹤,沒人能看得到他的身形,只能隱約見到空氣中一抹刀鋒的光澤。

不過他在出這一刀的時候,眼裡忽地映出了一種奇異的景象。

一個比他慢了太多太多的人,一隻慢到讓他覺得像烏龜的手掌,輕柔舒展開來。

素凈而有著薄繭的女子五指,做了一個抽刀的動作。

沒有收刀的過程,她那五指一屈,就是連環拔刀三次。

嗡!

斬向高保家後頸的一線刀痕潰散開來。

那刀光,不是被另一把刀斬斷的樣子,而是被瀰漫四周,無處不在的刀意,直接從整體上壓的鬆散、退卻。

高擇言恍然,那個女人的速度確實沒有他快,這也並不是出現在他眼前的動作,而是直接映入他精神之中的幻覺。

蟬鳴之聲,在這一個瞬間猛然激烈了倍余。

「這種程度的幻覺,可殺不了人,也救不了人。」

高擇言精神集中,背後的蟬翼振動成了兩片模糊的光影,再度揮刀。

公孫儀人縱身來到高保家身邊,一身月白色束腰武服輕轉,空刀出手,一道道如水如霧的刀影,仿若淺白色的龍蛇飛舞,遨遊於空氣浪潮之中。

盤旋掃尾,去而復返。

戲水刀氣,穿空飛翔,數百道細長刀痕,極速穿刺而來,閃現在這些戲水刀氣之間。

嘩啦!!

一道大浪拍落似的聲響傳開。

戲水刀氣盡散,一大蓬白霧炸開,眨眼之間,就翻卷著吞沒了整條街道及兩邊的房屋。

這些霧氣炸的快,淡的也快。

蟬的叫聲,一個起落之間,濃郁的白霧已經淡到可以視物。

高擇言的身影,浮現在被霧氣沾得濕潤的街道上,徐徐換氣。

刀尖上一點淺淺的紅意,在霧氣吸附過來之後,匯聚成一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