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滄海明月,天人七宿 第十六章 簡單的黃石公

嚓!

一把小刀細心的在木頭上划過,一根根木花剝落下來。

在那蒼老的手掌中,一塊方方正正的木頭,很快就顯出了人形,又逐漸被刻出了五官。

木頭和刀都是堅硬的東西,老人的手掌也未必有多麼柔軟,但是雕刻出來的線條,卻是剛柔兼具。

柔順的髮絲,飛揚的衣角,無一處不是精美細微,取於現實又似美於真實的模樣。

沒過多久,一個惟妙惟肖的女俠,就從木頭中脫胎而出。

巴掌大小的雕像,仗劍而立,被那隻蒼老的手掌捏著,放在一塊粗布上。

這塊布上已經放了,約有三十個小巧的木頭雕像,有的是俠客,有的是身著甲胄的將軍,有的是長著翅膀的老虎,有九條尾巴的狐狸,還有騎著牛的神仙……

每一個看起來都是那麼精巧可愛。

這是一個簡陋的木雕攤子,攤子的主人,是一個用枯枝穿發,頭髮扎得很緊的白須老人。

他鬚髮花白,臉上手上的皺紋都很多,但是精神矍鑠,握著刻刀的手很穩定,帶著厚厚老繭的指掌,看起來就頗有力度。

攤子旁邊,圍了好幾個半大的孩子,都看著那些木雕,很是喜歡的模樣。

但是這裡,是大澤山外圍的一個小山村,住在這裡的農戶,大多都沒什麼余錢,小孩身上更不可能帶著錢了。

他們也就只能看看。

孩童都沒什麼耐心,只因這老人是今天早上來的,剛來半天,初時看著還有些新奇,但一直能看不能摸,也就枯燥起來。

等一個較為高大的孩子招呼一聲,大家就都跟著他,跑到其他地方玩去了。

這時,旁邊突然有一個瘦弱小孩靠近,一把抓起攤子邊角處的那隻插翅老虎,就想跑開。

老人見了,把手裡的木頭往外一丟,正中那小孩腿彎的地方。

小男孩腳下一軟,撲倒在地,正要爬起來繼續開溜,就覺得後頸的衣服被一隻大手揪住。

「小娃娃,你這是算偷啊,還是搶啊?」

老人家拎著小男孩,把他轉了個圈,使其面朝自己,低頭看他的時候,臉上頗為嚴厲。

「我我、我,我沒有。」小男孩嚇住了,連忙把手裡的木雕往前一推,說道,「我還給你。」

「偷了東西就要受罰,可不是還回去,就能了事的。」

老人臉色還是沒什麼好轉的樣子,道,「你家大人呢?」

「我沒錢,我家也沒錢的。」小男孩更加害怕了,慌裡慌張的,說話間都帶著抽泣聲,道,「對不起,我不該偷你的東西,我下次不會了。」

「別哭,做錯了就要受罰,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為什麼要哭?」

老人聲音還是有點硬,卻把小孩放下,說道,「作為對你的懲罰,你去把那塊木頭給我搬過來吧。」

他順手一指,小孩扭頭看去,大約在十步之外,有一塊酒罈大小的木頭。

那大概是從接近樹根的位置砍下來的一節主幹,連著樹皮,十分濕潤,看著就很沉重。

小孩抹著臉走過去,搬了一下沒搬動,仰頭看向老人這邊,也不知是想趁機逃跑還是怎麼。

不過,最後他還是沒有離開,蹲在地上,雙手用力推著,把那塊木頭推到了老人的攤子旁邊。

「這樣就好了嗎?」稚氣的聲音帶著粗重的喘息,小孩忐忑地說道,「那我走了。」

那個老頭子手上托著插翅虎的木雕,說道:「再把它推回原位,這個就是你的了。」

小孩不明所以:「啊?」

「推過來是懲罰,推過去是做工,這個就是你的報酬。」老頭拋了一下那個木雕,道,「不要嗎?」

「要!」

小孩子連忙蹲下去,吃力的把那塊木頭推向原位。

這時,老頭身後傳來一個氣脈悠長而滄桑的聲音。

「好友,不過是一個娃娃,你跟他這麼較真幹什麼?」

「娃娃也是人,沒道理犯了錯就不必受罰。」雕刻的老頭並不意外,身後多出一個人來,他轉身看去,道,「倒是你這老傢伙,四處去攪風攪雨,埋線伏子,怎麼有空來找我?」

「你這話說的,老夫走南闖北的,不也都是在為你幫忙嗎?」

楚南公移步向前,與雕刻的老者並立,打量著攤子上那些木雕,讚歎道,「你這一手雕刻技藝,可真是越來越傳神了。」

雕刻攤主黃石公嗤笑了一聲,道:「別轉移話題,你到底是幫我還是攔我,你自己心裡沒數嗎?」

「唉。老夫不過是以多年交情,請你調換一下順序罷了。」

楚南公語氣中一副被誤解的模樣,「你現在這樣,先留下了足夠的伏筆再尋上東皇,跟你當初直接去找東皇,絕對是兩種不同的發展。」

「順序調換,計畫整體不變,就能得到更好的結果,何樂而不為呢?」

黃石公搖搖頭:「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懂。」

那小孩已經把木頭推回原位,興奮的跑過來,兩個老者的對話,因之告一段落。

黃石公把木雕遞給他,說道:「你記住,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情,你以正規的渠道可以獲得的東西,如果想走歪門邪道的話,最後付出的代價只會更大。」

「哦哦。」男孩根本沒聽進去的樣子,拿到那隻老虎木雕,就歡快的走了。

楚南公看著老友的表情,有點好笑地說道:「你跟小孩子說這些道理有什麼用,他又聽不懂,你既然心軟的話,直接給他不就好了。」

「聽不懂是他的事,講道理是我的事。」

黃石公等到小孩走遠了之後,語氣就柔和了很多,是跟老友相處時的語氣,也是他平時的口吻。

「人在幼年的時候,就像是一團篩好了、拌好了的軟泥,隨著歲月荏苒,世事蹉跎之間,人情如火,悲歡如筆,燒制變硬,繪上種種圖案,即成了無法更改的陶瓷。」

「如果在幼年的時候不曾關注,到長成了之後,本性難移,再大的力道也只能將之打碎,化不出第二種完好的模樣。何其可惜。」

黃石公彎腰收拾自己的攤子,一邊說道,「所以,小孩子身上的錯誤,更要重視。」

說話間,他把那塊粗布四角往中間一收,打了個結,裡面的木雕,就全被收攏在包袱裡面,雕刻的工具也一把抓起塞入其中。

「走吧。」

黃石公背好了包袱,說道,「時候差不多了,我們邊走邊聊。」

楚南公跟在他身邊,向山村外走去,道:「你就不好奇,老夫為什麼來找你?」

黃石公只瞥了他一眼,道:「我不問你就不說了嗎?」

「那老夫肯定還是要說的。」楚南公搖搖頭,語氣一肅,道,「最近桑海城那邊發生了很多事情……」

他把純陽子和西嶽君,按照自身所知道的消息,細說了一遍,著重提到了趙高身亡的消息。

「那個純陽子的實力,以老夫看來,深不可測,而那西嶽君,能孤身殺盡六劍奴,重創陰陽家,斬殺趙高,只怕也不是煉神境界能做到的吧?」

楚南公頓了頓拐杖,「更怪的是,這兩個人都來歷不明,西嶽君臉戴面具,還可能是一些知名高手假扮,但那純陽子,身上絕無任何易容痕迹,他看起來,甚至像是只有二十歲左右。」

黃石公腳下不停,邁步的頻率沒有一點變化。

楚南公疑惑道:「你對這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說什麼,探究來歷?」

黃石公隨口反問,道,「天地這麼大,你能把每個人的來歷都查清楚嗎?這種討論根本沒有意義。」

「反正他們要是真想做出一番大事來,總有相見的時候,見了面就清楚了。」

楚南公聽罷,連連嘆息:「老夫真就是想不通了,能寫出素書那樣高明的兵法,乃至被一些知情者訛傳為天書,可你平時,為什麼總是這麼直來直去的。」

兵者,詭道也。

從春秋戰國以來,真正名留史冊的那些大將,雖然性格上都有不同的偏向,但是絕沒有哪一個像黃石公,這樣無論面對什麼問題,都想以最簡單的方法來思考。

真正腦子簡單,直來直去的人,最多成為悍勇先鋒,而不可能成為兵法上的大師。

黃石公步子走的穩健,安之若素地說道:「所謂天書,是神話中的奇物,是軒轅黃帝與姜太公曾經持有的至寶,據說蘊含整個世界的奧妙,哪裡是我那幾本兵法可以比擬的?」

「再說了,誰規定善知兵法的人,就一定要把兵法用到身邊?」

他們兩個老者看起來走得不快,但須臾之間,已經離了村子有好幾里地,到了一處山腳下,開始沿著緩坡登山。

「我就算看透了那些兵法的道理,也不代表我樂意活成那樣的人。」

黃石公走到山頂的時候,在綠草如茵,繁盛梨樹之間,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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