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滄海明月,天人七宿 第十二章 黃粱一夢,西君殺人

有士兵來報告,說是秦始皇在咸陽城中突患急症,幾天之間就撒手人寰。

扶蘇驚痛交加,悲切莫名,連忙趕回咸陽。

然而他這夜以繼日的一路急行,回到了咸陽城之後才發現,秦皇的第十八子胡亥,居然已經登基了。

不久之後,這位二世皇帝,就逼殺了自己兄弟姐妹二十餘人,扶蘇也被一杯毒酒奉上,丟了性命。

大秦當下,所謂法出於君,至胡亥在位,愈發的無法無天,肆意操弄權柄,以殘酷暴行為樂,又以「稅民深者為明吏」,以「殺人眾者為忠臣」。且令百姓增交菽粟芻藁,自備糧食,轉輸至咸陽,供官吏、軍隊以至於狗馬禽獸的需要。

他還下令要繼續擴建阿房宮,發民遠戍,民怨沸騰,不可抑制,有百姓揭竿而起,更有多處託名六國遺族,聚起數十路烽煙。

大秦對各地的掌控能力,飛快的削減,咸陽城中,群臣或憂心忡忡,或激憤震動,於是調集大軍出征,意圖橫掃四方,重定天下。

大秦鐵騎即出,初時銳不可當,後來卻連遇猛將,多逢敢死之士,兵鋒受遏。

終於,在滔滔大浪邊上的一場決戰之中,大秦的主力,被一個勇悍無匹的大將率軍攻破,彼方以寡敵眾,竟使殘餘秦軍迫不得已,束手請降。

至此,天下局勢一發不可收拾,反秦的烽煙覆蓋於三山五嶽之間,之後沒過多久,胡亥也在宮中自盡,反秦大軍打入咸陽城中。

那一把火,燒的連綿宮闕盡成焦土,黑煙滾滾,火光映照了大半天空,煙氣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裡,瀰漫周遭數百里。

那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寄望於自始皇帝往下,相傳萬世的功業,終究還是在這火光之中徹底的崩塌。

五湖四海之間的戰亂還在持續,咸陽城中的餘燼燒盡時,半座高樓垮塌下來,碎散的焦炭驚起了大片的煙塵。

沉悶無比的一聲,像是預示著蔓延在整片大地之上的碎裂痕迹,震人心魂。

夜風吹動,燭光明滅。

扶蘇驚醒。

他一手緊緊的撫著胸口,只覺心臟激烈的跳動,幾乎要從胸膛之中躍出,不自覺的張大了嘴巴,奮力的喘息著,額頭鼻樑之間迅速的滲出大顆的汗珠,手心和背脊上也傳來濕潤的感覺。

「呼!呼!呼!」

光潔如新的客廳之中,幾許輕紗從房梁之上垂下,在外面吹來的夜風之中,盪起又復落。

扶蘇大口的呼著氣,腦海中那種紛亂疼痛的感覺,逐漸的緩解,桌上的燭火映入他的眼中,照亮了殘存的複雜情緒。

燈火旁邊的半杯酒還在。

「是夢……」

在那個夢境之中,在喝下了毒酒之後,已經死去的扶蘇,卻好像化作了一種更為遼闊的視野,縱觀天下的局勢。

那些大局上的變化,在夢中的時候,好像無一不是真實的刺|激震撼著他的精神,但是,隨著他從夢中醒來,很多東西都已經模糊,只能記得一點大致的走向。

不過也多虧了,那些東西已經模糊掉,否則的話,扶蘇懷疑,他的頭或心,總要有一個會承受不住。

「這到底是不是夢?」

扶蘇抬頭看向廳中,想要看到那個懸空的葫蘆,只是這一次,連酒葫蘆也不見了。

他怔了怔,耳邊傳來一道聲音。

「夢醒夢沉,夢前夢後,今夜都已經不是傳道的好時機。貧道來此一遭,不曾傳法,百盞美酒,便只取一葫。」

扶蘇看不到那人到底身在何方,只好注視門口的方向,開口挽留:「道長……」

「餘下的酒,請公子日飲一盞,百日百盞,飲完之時,酒盡心清,或許就是你我再相見的時候了。」

話音一落,廳中又捲起一陣清風。

風聲過處,扶蘇身上汗意一清,心頭燥熱思忖,腦海中的紛亂騰雜,好像也全都被撫平了一剎那,就覺得全身都輕鬆下來,雖然張口,一時間卻輕得忘了言語。

等他再次回過神來,心裡冥冥之間就有了一種思悟,知道那位從頭到尾不曾現身的純陽子,已經真正離開。

扶蘇舉步走到門前,向外看去,這時候才月上中天,喚人詢問,得知他斥退了眾多僕從與護衛之後,在廳中才獨處了大約兩刻鐘。

今夜光怪陸離的一場對談,夢中數年,那既深刻又顯得模糊的經歷,也只在不到兩刻鐘的時間裡流過。

望著周圍這些靜立無言,似敬似懼的護衛僕從,看著庭中生長的香草小樹。

兩邊的走廊幽靜,面前的一切,都籠罩在空靈清澈的月光之下。

扶蘇忽然覺得這些人與草木之間,草木與房屋之間,都有一種出奇的相似,一旦戰火席捲而來,他們都如同零落的花瓣,無能為力。

那是不是只有把根須扎得更深一些,會讓自己變得更加沉重、堅定,才能扛住風和火,浪和霜。

「公子!」

趙高的身影從走廊一側轉來,他的聲音,打散了扶蘇心頭尚未分明的感慨,使那些浮動的念頭沉澱下去。

扶蘇望了他一眼:「嗯?」

趙高在他的目光之下,微覺有異,但仍然保持平時的姿態,恭敬著說道:「下官聽到這邊有異動,擔心公子的安危,所以趕來觀視。」

扶蘇對著趙高看了一會兒,移開視線,說道:「這裡沒事,只是純陽道長把約定提前,來了一趟。」

趙高垂眸說道:「哦,那想必純陽子已經獻上完整的長生之法,下官先在這裡恭喜公子了。」

「我是想為父皇多尋一門長生之法,不過道長說天時未至,還不到傳道的時機。」扶蘇擺手說道,「這件事情你不必多管,更不可以讓你的手下驚擾了道長。」

趙高低眉順眼的拱手說道:「遵命。既然此處無事,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扶蘇點了點頭,看趙高退遠了之後,卻又突然叫住他。

「父皇讓你教導胡亥,關於帝國律令的學問,胡亥學的如何了?」

趙高本就是面朝著扶蘇往後退的,此時直接停步,倒也不必再轉身,說道:「十八世子雖然年幼,卻天資聰穎,對帝國法度領略頗深,連陛下也曾讚許。」

扶蘇向趙高走了幾步,定視著他,口鼻之間的氣息頓了頓,說道:「很好,你要再用心一些。」

趙高說道:「下官必定竭盡所能。」

扶蘇將手在趙高肩上拍了一下,轉頭看著院中月光,道:「夜色深了,你回去之後也早些休息吧。」

「多謝公子關心。」

趙高道謝之後,再次離開,即將行到走廊轉角,徹底踏出這片月落的時候,他趁著轉身之際,往扶蘇那邊瞥了一眼。

扶蘇還在原來的位置,換了個仰首的姿勢,看起來正在賞月。

趙高邁步,踏入了另一座院落,心頭的異樣感覺縈繞不去。

走在院中碎磚鋪成的小路上,他忽的開口說道:「設法調查純陽子的行蹤,他那把劍,其形其質,皆有不凡之處,也可以從這個方面入手,追查他的背景來歷。任務定為甲等。」

他說這話的時候,不遠處就有一個看起來正在掃地的僕從,聽完這段話,那僕從立刻轉身離開,身法利落,腳下踏地無聲,原來竟也是一個羅網的殺手假扮而成。

趙高繼續前行,在陰暗處,羅網六劍奴相繼來到他身後。

「從小聖賢庄之中得到的古卷,是否已經送到陰陽家手上了?」

六劍奴中的真剛答道:「已經送到,是由護國法師星魂大人親自接手。」

他們六個,之前都曾經被純陽子擊落湖水之下,看起來絕對受傷不輕,而這個時候,似乎又都神完氣足,這種傷勢痊癒的能力遠超一般劍手。

這種情況除了是因為他們本人內力深厚,又有充足的珍貴傷葯供應之外,也是因為,當年在羅網組織為各大名劍選拔劍主的時候,每一個候選者都曾經歷過殘酷無比的訓練。

他們的體質,在反覆受傷與各類毒液、藥物的作用下,已經異於常人。

幾句對答之間,趙高已經來到了自己的居所。

屋內燃起了燈火,桌上有一盞門口,兩邊各有一盞,燃的是羅網秘制的油膏,無煙無味而格外明亮,將整個室內都照得亮堂堂,更勝過屋外的皎潔月光。

六劍奴,分別侍立在房門內外。

趙高坐在長案旁,開始閱覽今日送達的各類情報。

秦皇的政令雖然有諸多苛虐之處,但他卻絕對是個勤政之人,即使最近這些年,他看起來為求長生,已經分攤了許多心力,仍然常常在夜間批閱奏章,直到月影西落。

趙高能在秦皇身邊爬到這樣的位置,自然對自己的要求更高,就算是連夜不睡,也是常有的事情。

只不過,今天晚上從扶蘇那邊回來之後,趙高就有一些心神不寧。

這種異樣感,有部分可能是因為扶蘇語氣姿態之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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