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滄海明月,天人七宿 第二章 桑海城

呼!呼!呼!

沉重的喘息像風箱拉動的聲音一樣,回蕩在雙耳之中。

一個身受重傷的老人,正在叢林之中匆忙的奔逃。

他身上的血色分布很廣,整個上半身的衣物幾乎全部都被染遍,不過這血染的顏色並不濃重,只是淺淺的紅,而且全身上下都有水跡。

那是因為之前這個老者曾經選擇跳入流水之中洗滌血水,清掃血腥的味道,避免被追兵依靠這方面的痕迹,探索到他的確切逃亡路線。

能夠果斷做出跳水逃亡這樣的選擇,這個老者的勇決之處,絕非常人可及,但是大量失血,體力流失,加上在水中潛行的時候浸泡許多,渾身冰涼,使得他現在邁出的每一步,都沉重的像是已經生鏽的機關。

但是他不敢停下來,在他身後追索的人,除了那些殘餘的秦軍士兵之外,還有來自陰陽家的兩大長老,大司命與少司命。

陰陽家的手段詭異莫測,術法玄通,墨家已經連著有兩任鉅子,死在她們陰陽家咒術之下。

就連被列為禁忌的青龍機關獸,在猝不及防時,居然都被大司命拋出的那一顆明珠之中所蘊含的咒法,一舉擊破。

如斯詭譎,怎能不令人膽寒心顫?

即使老者在一路逃亡的過程中,已經不下十次地利用身上攜帶的一些小型機關獸故布疑陣,誤導後面的人追蹤的方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逃過她們的追殺。

或許只有到了前面那個山腳下的單人隱秘據點之中,才有機會喘一口氣。

然而,就在這名老者從一片茂盛雜亂的枝葉之間闖過的時候,這片林子里忽然起了一陣怪風。

風裡帶著一股淡淡的腥膻味道,還有若隱若現的吼聲徘徊在四周。

這種聲音,屬於山林間最兇猛的獵食者。

「怎麼會這麼巧……」

老者四下里看了看,辨別不出那吼聲是從哪裡傳來,也不知道該往哪裡躲藏才好,臉上流露出一點頹喪。

他身上的血腥味雖然已經很淡,但如果剛好離的比較近的話,可未必逃得過這百獸之王的嗅覺。

身上的小型機關獸,和那些頗具殺傷力的機關暗器,也都已經在之前逃亡的過程中用盡,老者撫著胸前創口,踉蹌著退了一步,靠在旁邊一棵大樹身上。

這一靠之下,他髮髻鬆了,前額的許多花白髮絲散亂著披拂下來,掃在眼前,有的粘在了汗水與河水交織的額頭上。

老者一手撫胸,另一隻手移到腰間,似乎要握緊藏在腰帶機關之中的那件寶物,心中暗想:難道老夫千方百計,逃過了陰陽家的追殺,卻要死在一隻野獸口中?祖師爺,此物不能送還樓蘭,可不算是後輩不肖子孫有意毀約啊……

一聲虎嘯傳來,老者心頭顫了一下,抬頭看去,只見在他右前方的樹林間,一頭黃白相間的惡虎,緊緊的盯視著他,緩步走來。

老者的心臟跳得越來越快,在雙方之間的距離靠近到七步以內,那猛虎作勢欲撲,便身子伏低了一些,老者受了重傷的軀體,受不住這般緊繃的情緒,喉間忍不住咳了口血。

這一口血腥氣吐出去,那猛虎又是一聲低吼,老者閉上雙眼,只覺腥風撲面。

他以為必死無疑,然而不知過了多久之後,才察覺身上並沒有多了一道致命的啃咬。

畢竟也不是尋常百姓,還不至於直接就被嚇暈,他定了定神,待心臟怦怦亂跳的聲音緩和了一些,便試著睜開眼睛。

那頭猛虎還在七步之外,保持著那個伏低身體的動作,身上的毛似都豎起,喉間滾滾蕩蕩的低吼不絕,但卻始終不曾向前,身子反而伏得越來越低,幾乎要徹底趴在地上。

老者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他竟然好像從對面那頭猛虎的動作之中,察覺到了一股濃重的恐懼感。

這頭猛虎自然不會恐懼一個身負重傷,手無寸鐵的垂暮之人。那就只有……

老者已然猜到了什麼,滿心苦澀的轉過頭去。

他以為會看到那個形貌妖艷的大司命,又或是那神秘空靈的少司命。

然而,在他那雙老眼的目光掃過去的時候,只看到一身長袍素雅、衣不染塵的年輕男子,從那棵大樹旁邊走過。

那頭猛虎最後發出一點低弱的吼叫之後,連頭也垂了下去,彷彿要把虎口埋到泥土之中,百獸之王的威嚴霸氣一點也不剩,身上那些毛,竟然好像在微微顫抖。

年輕人站到老者身邊,隨意的掃了一眼那邊的老虎,道:「你就是之前操控那青龍機關獸的人?」

老者聽到這話,如夢初醒一般,下意識的回了一句,道:「是。老朽姓呂……」

方雲漢微微點頭,心想,還好,追命的追蹤術,不在自在門不可外傳的範圍內,也好在他之前為了彌補輕功缺陷的時候,順帶翻閱過這些追蹤之法。

不然的話,還真不容易從那些故意偽造的逃亡痕迹之中,找到正確的追蹤路線。

天上群星光輝依舊,叢林之間又有清風掃過,洗去了剛才這頭猛虎帶來的腥氣。

呂姓老者回了一句之後,心中莫名的放鬆下來,只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氣質隨和,純善清靜。

就像人在夏日燥熱時,自然會親近流水樹蔭一樣,他心中便陡然伸出一股說不明白的舒緩意味。

這一刻,老頭的腦子裡好像只剩下一個念頭。

得救了。

……

星移斗轉,月落日升。

清晨時分,桑海城中,種種客棧食肆,就在清晨的霧氣和海邊傳來的風浪聲之中,熱鬧起來。

這座城市坐落於大秦東海之濱,原屬於齊魯之地,也是如今世上儒學最昌盛的一片區域,儒家當代掌門伏念,就常年居住在桑海城的小聖賢庄之中。

小聖賢庄包括伏念在內的三位當家,俱為當世儒學翹楚,名聞天下。

不過,這小聖賢庄之中的人,都遵循君子遠庖廚的理念,內部不曾設立廚房,一日三餐,全由桑海城中頗為出名的有間客棧提供。

不,更準確的說,小聖賢庄內外千人的餐飲,實際上都是由有間客棧的主人——庖丁,一手包辦。

每天清晨的時候負責送餐的客棧夥計,就會圍在廚房之外,等待著庖丁把已經完成的菜品傳出。

廚房之中的十幾個爐灶火焰熊熊,一個鬍鬚虯張但面相和藹的胖子,靈活的穿行在這些爐灶與堆放著食材的木桌之間。

他時不時的空手掂起滾燙的鐵鍋,將內部已經炒熟的菜品取出,就能迅速將蒸籠之中的糕點,如數分配到不同的食盒之中。

一輪菜品傳出之後,有夥計習以為常,還有夥計仍是情不自禁的為這等精湛的廚藝叫好。

不過廚房之中煙氣濃濃,蒸氣四散,也很少有人能夠看清楚,這位大廚其實在完成菜品的過程中,一直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這位庖丁,正是「庖丁解牛」那個典故之中的丁姓廚子後人,不過他還有一個隱藏身份,是隸屬於墨家的一位統領。

墨家機關城被毀已經有一段時日了,就在最近,墨家的殘餘人馬來到桑海城附近,就是由庖丁接應,安排在了桑海城郊野的一處秘密據點之中。

庖丁是剛剛得知他們上一任鉅子已經身亡,而這一任的鉅子,居然是一個年僅十歲出頭的小孩。

機關城被毀,墨家子弟損失慘重,而名義上的領頭者卻成了一個不學無術的小孩子,怎麼看都覺得墨家的局勢,現在危如累卵,然而這卻只是庖丁心緒不寧的原因之一。

另一半不安的心情,是為了他的一位友人。

墨家除了兼愛非攻等學說之外,在武力方面,一直是以機關術聞名,而這一代在機關術造詣上最佳的兩名墨家門人,一個是明面上的班大師,一個則是隱於暗中的呂大師。

班大師的職責,除了執掌墨家機關城的各類機關之外,也要配合墨家鉅子行動,而呂大師那一脈,卻是身負著一項從墨子身上傳下來的秘密使命,他也是執掌青龍機關獸的唯一人選。

庖丁當年在機關城中進學的時候,就屬跟呂大師的關係最好,聽說他負責操控青龍機關獸,掩護墨家眾人撤退,卻到現在下落不明,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也許是這幾天在心裡念的多了,他耳邊甚至依稀聽到了那老呂的聲音。

不對,這聲音怎麼還越來越近了?

炒菜的鐵勺一頓,庖丁從廚房圍觀的眾人間擠出去。

只見客棧門外,那呂大師正陪著一個年輕人談笑著走來。

「老呂!」庖丁驚喜的喚了一聲。

呂姓老者也看到庖丁,手朝他一指,對身邊人說道:「道長,這位就是這有間客棧的大廚,做菜的手藝那是一絕,放眼整個桑海城,怕也難有人可及,老夫以前常到這裡來嘗他的新菜,也算熟人。」

庖丁反應過來,上前兩步,哈哈笑道:「老呂,你可好久沒來了,我都以為你在哪邊荒山老林裡面,被野狼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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