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天陰山下,城國如荼 第二十四章 崑山之玉經霜年

「你在開什麼玩笑?!」

一名鬍鬚花白的北漠將領拍案而起。

「為了調集各處的兵力,籌備能夠支撐一場戰爭的糧草後勤,我們足足準備了三個月的時間。結果現在一箭未發,你告訴我要將兵馬遣回原位?」

都白土迎著盛怒的老將,臉色如石雕一般,分毫也不動容:「老將軍,這是可汗的命令。」

「我不信,我要見可汗。」這老將冷哼了一聲,「雖說正面作戰是你們四個的事情,大軍都得聽你們的指揮,但這種荒誕的命令,我想不通你是怎麼杜撰出來的。」

他一手抓起佩刀,繞過桌子,就想走出營帳。

就在他與都白土側身的時候,那個往日他極其佩服,今日卻不知犯了什麼昏的後輩,用很低的聲音說了一句話。

老將的曈孔顫動了一下,一手當即握在了刀柄上,驚聲怒喝:「你……」

咚!

花白的頭顱向後一晃,半出鞘的配刀落地,老將昏死過去。

直到失去意識的時候,他都沒有看清站在他旁邊的都白土是什麼時候動手的。

「我是說……」都白土半蹲下身體,把配刀撿起來,刀刃收回鞘中,放在這名將領身上。

「可汗已經死了。」

這句話,低的像是根本沒被說出口。

都白土走出營帳,原圖南與鐵齊候在外面。

「這已經是第七個了。」原圖南往營帳之中看了一眼,身邊最為親近的士兵進了營帳,「一日之間,連續七個驍勇的將領受令留在王城,他們的士兵卻要被遣回部族中去,這種事情,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能看出其中的蹊蹺。」

「還有五個。」都白土說道,「可汗留下的名單之中,還有五個也同樣是完全認不清局勢的。」

鐵齊插了一句:「他們本也是最忠心的。」

都白土不受影響的說了下去:「把這一批人安置好,由大祭司和我們出面,召集其餘頭腦清醒的將領,把聚集的大軍遣回各部,之後,可汗的事情才能公布,這件事情才有可能平穩的過去。」

原圖南神情有些恍惚,道:「太荒謬了。」

他和鐵齊從荼利城中離開的時候,經過多麼複雜的掙扎與決斷,已經不堪回首,區區一天的時間裡,原本枕戈待旦、揮師向南的豪情現在回想起來,居然好像已經過了十年那麼久遠。

然而,等他們兩個依從大可汗事前的命令,直接飛回了王城,把事情告訴都白土之後,都白土居然拿出了一道更讓他們難以接受的命令。

遣返各部軍卒,準備給大齊獻上降表。

因為可汗被殺而敗戰,這種事情在北漠的歷史上不是沒有出現過,但是可汗被殺,麾下三十萬控弦之士卻幾乎全無折損,在這種情況下就要承認失敗,就真的是尋遍古史也未有一例。

「荒謬,卻是現實,現實有時候並不需要依循我們腦海里的舊例。」

本欲離開的都白土,聽到原圖南的聲音,背對著他們閉了下眼,道,「可汗的考慮沒有一點錯誤。既然連可汗都失敗了,那麼,我們這邊沒有任何一個頭領能夠抵擋得了對方的刺殺。如果繼續下去,不過是讓我們的兵士流更多的血,讓荒誕變成血腥。」

鐵齊雙臂環抱在胸前,也低著頭,悶然出聲道:「賀連草原廣大,天陰山脈橫絕千里,我們的祖先本就逐水草而居,大不了捨棄這些固定的城池。他一個人,難道還能窮搜天下……」

「然而他不是一個人。」都白土轉頭凝視著鐵齊,他的身高只到鐵齊腰部,卻令鐵齊沒辦法把話接著說下去,「我們因為他而認敗,但不是因為他一人而失敗。你別忘了,他身後,也有大齊的十萬兵甲。」

鐵齊語塞,這兇殘的北漠大將,也不由得露出了一點茫然的神色。

「況且,真像你說的那樣去做,我們同樣也要背上失敗的事實。」都白土嘆氣道,「你說出剛才那番話的時候,看似是展現骨氣,實際上,卻完全有失為將的水準,而且在心中已經默認了,我們屬於敗逃的一方。」

鐵齊神色一震。

都白土掃視著原圖南與鐵齊,語調更顯得沉重:「所以,你們心裡都已經明白了,為什麼還不能接受呢?非要真的血流成河嗎!!」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也不由得拔高了音量。

「我知道,理智可以接受的事情,情緒上未必可以接受,被稱之為勇武的將領當中,無法做到這一點的人太多了,但是,你們兩個也不能做到嗎?」

「可汗臨走之前給我留下的話中,並沒有把你們兩個劃入需要說服的行列,你們應該跟我一起去說服其他人才對。」

都白土說罷,又深深的嘆了口氣,轉身走向下一個目標,走了幾步之後,他身後傳來原圖南的聲音。

「另外五個,是哪些人?」

昏黃的霞光落在軍營之間,都白土他們半邊身子被西天的晚霞照著,卻像是沉浸在最壓抑的昏暗之中。

西方的太陽在雲層之間半遮半掩,在狼飲海上,照出一片金光粼粼,模糊了日與雲的輪廓。

此時日近黃昏,距離賀蘭與方雲漢的那一戰,已經過去了大半天的時間。

半個時辰之後,都白土離開了軍營,進入王城,走向祖廟的方向。

按照賀蘭留下的命令,降表的事情,除了現在代掌可汗兵符的都白土之外,還需要跟大祭司共同商議。

他走到祖廟前的時候,忽然停住了腳步。

此時夜幕將至,祖廟之中已經燃起了數百處燈火,這裡的廟宇風格,刻意保留了北漠祖先粗獷的建築風貌,照明所用的燈火,實則是燃燒在鐵鍋之中、經過特殊處理的油脂。

熾盛的火光,照的連祖廟外面的街道都亮黃黃的。

都白土卻在踏足這片區域的時候,感受到一種怪異的靜默,像是這片本該溫暖的火光變得有些冷,他靜聽八方,忽有所覺,右手下意識的抬了一下,卻又停住。

「方……海皇?」

能給他這種感覺的人選不多,應該說,會出現在這裡的,其實也就只有那一個了。

「賀蘭死之前說,你們會展現認敗的誠意,現在看起來,你們確實是有些誠意。」

祖廟前的大街上走出三個人來。

他們站的位置其實並不算隱蔽,祖廟前的守衛,只要目光稍微掃一掃就能夠看到,可是,在這三個人居中那個少年開口說話之前,根本沒有人發覺他們的存在。

都白土揮手止住那些守衛警戒的動作,轉過身去,右手按在胸前,上半身伏低了一些,行禮說道:「我們的誠意,至少會足夠抵去不久之前的那次挑釁,您請入內詳談吧。」

祖廟這裡的守衛也都是最忠心的兵卒,即使是聽到了這對於他們這方來說飽含不祥意味的話語,也只是露出一點迷茫,手腳動作仍舊板正,隨即就在都白土示意之下,退到兩旁讓出道路。

方雲漢背後掛著一個木匣,見狀,毫無遲疑之色的走向祖廟中。

公孫儀人跟在身側,路過都白土身邊的時候,她的視線在低著頭的都白土身上多停留了一下。

雖然試出了對方的身份,表現的非常恭敬,但是都白土到現在根本沒有抬眼去看方雲漢。

感受著那三個人走入祖廟,都白土這才抬頭,他垂在袖子里的左手抖了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攥緊的拳頭張開,每一根手指從彎曲的狀態伸直的過程里,都像耗去了他很大的精力。

等到那隻手掌徹底放鬆下來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像是憔悴了不少,這才慢慢抬頭,看向了方雲漢的背影。

臉色繃緊,都白土快走了幾步,跟上那三個人,低聲說道:「我等暫且議定,會向大齊賠上五千匹戰馬,三萬張勁弓,牛羊……」

「這些東西,會有軍中的人跟你們談。」方雲漢走的不快,隨口說道,「我來是看看你們是否真有認敗的誠意,剛才我已經看到了。其他的,我就只對兩樣東西感興趣。」

「請說。」都白土心中越發凜然,從方雲漢話里透出來的意思,這三個人,顯然是觀察他有一段時間了,那麼剛才在祖廟外面是故意露出行藏,才被他感覺到。

方雲漢道:「一來,我聽說北漠馴獸之法是天下一絕。」

都白土:「我會命人將馴獸之法整理……」

方雲漢繼續說道:「而北漠的大祭司是在馴獸這一方面最具權威的人,就讓你們的大祭司帶著所有的典籍,到大齊去住一段時間吧,等他教出了比他更強的馴獸者,或許還有機會落葉歸根。」

都白土腳下一緩,道:「我會轉達大祭司,他應當不會拒絕。」

方雲漢:「嗯。第二件事,那些飛鷹射手的頭領跟你們可汗修鍊的是同一種功法,那麼,你應該也練過吧?」

都白土垂首道:「可汗確實曾經將那功法傳下,但是按照可汗的說法,那門功法真正最上層的精髓,他像是能夠記住,卻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