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天陰山下,城國如荼 第二十二章 回望射鵰處

從黑夜向白晝的過渡,有時候是一個緩慢漸變的過程,天際的雲霞,會作為旭日的前驅,在那一輪赤日真正升起來之前,就驅散大地上的黑暗,讓星月隱去。

但是在某些地帶,某些天候之中,從昏昏暗夜到天下大白,也許只是一剎那,一回神的事情。

眼睛一閉一睜之間,就會發現天色驟然亮了許多。

雖然還有霧,還有寒風,還有露水,太陽還沒有真正升起,但已經是近於白色的天穹。

荼利城西側的城牆上,幾句對話的時間裡面,月亮的光輝已經無法與東天的白光相抗衡,城牆的影子向西側投射,籠罩了整個斷崖。

「……差不多了。」

那正是在賀蘭大可汗說完這句話的時候。

他仰了仰頭,身體像是徜徉在這黑夜漸漸遠去,光明到來的一刻壯麗景色中,手腕一抬,就將那把碧綠色的長槍劈了出去。

像這樣的攻擊,在剛才交手的時間裡面,賀蘭大可汗已經不知道重複過多少次,這樣正面劈來的一槍,是最樸實最容易招架的,也是一切搏殺之中最常見的招式。

無論你用的是刀槍劍戟還是軟鞭鐵鏈,又或者是空手、短匕,總不缺這麼一招力劈。

方雲漢右手劍刃一掃,速度快的如同幻影閃爍,劍尖就已經刺向這一槍的中段,要以一種點戳的形式,截住這一劈之中力道不夠凝聚的地方,中止這一招。

槍與劍即將發生接觸的一刻,一種恐怖、空洞的巨響,忽然從虛空之中回蕩起來。

那可能並不是物理意義上的聲音,因為此時劍和槍的速度都已經超越了尋常聲音傳播的速度,而這種空洞巨響,卻遠比劍和槍更快。

彷彿颶風在岩洞之中迴旋,海潮湧入即將崩塌的山腹,言語難以描述的巨石在滾動。

這種響聲,一下子把方雲漢四肢百骸及全副心神,裹挾進去,帶來了猛烈的顫動、皺縮。

凌霜心劍刺在長槍中段,劍身猛然發出一聲哀鳴,彎折如弓。

為免心劍折斷,方雲漢後撤一步,主動鬆手,凌霜劍彈射入地,斜刺穿透城牆,射入斷崖之下的湖水中。

嗚昂——

那一槍的響動,也把整個荼利城西側數個街區上的人們,都包裹進去。

那些被北漠大軍撤走的聲響驚動,戰戰兢兢一夜都沒敢睡過去的城中百姓,在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眼前驟然一黑。

趴在窗戶後面、躲在門縫後面窺探的人影,幾乎不分先後的摔倒。

至少上百個屋子裡面,相繼傳出了人們昏死倒地、撞到雜物的聲響。

轟然巨響之中,荼利城的城牆上,炸起了一大片延伸向西北側的煙塵。

塵埃連天,混雜著大量破碎的磚石,向西北側噴發,宛如數百斤火藥爆炸的場景,灰濛濛的煙塵,在半空中綿延出近百米的距離。

整個荼利城城牆的西北角,十米高的牆體分崩離析,磚石垮塌下來的動靜,簡直如同一場泥石流。

原本在近處觀戰的原圖南和鐵齊,震驚急退,仍然被垮下來的磚石波及,弄得一身灰岩碎石,頗為狼狽。

營造出這種聲勢的,是他們的王,本該使他們產生欣喜若狂的情緒。

然而賀蘭所表現出來的這一擊,實在比他們預想中的力量高出太多,完完全全的超出了過往的人生中對於人的認知,以至於這兩位北漠大將的心情也全部被驚駭所佔據,留不出一點空隙給其他的想法。

坍塌的牆體中心處,地基向下凹陷,所有本該落在這裡的磚石,都被碰撞的力量排開,向四面八方濺射。

這個坑雖然面積不小,但本來不算多深,只是在四周磚石堆砌的映襯之下,就顯得深了很多。

方雲漢和賀蘭站在坑裡,身影就完全被那些牆體殘骸所遮擋,使得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裡面發生了什麼。

「你竟然接住了。」

賀蘭把手中長槍從地面提起來,臉孔一抬,布滿血絲的眼睛,盯住了站在他對面十幾步之外的方雲漢。

剛才那迅雷不及掩耳之際,方雲漢在鬆開長劍的同時,右手化為金色,直接空手扛住了力劈而來的長槍。

而在同時,他左手劍鞘飛射出去,帶著足以洞穿銅牆鐵壁的力量,襲向賀蘭大可汗的要害,逼他退後,使得那一槍的力量未能完全宣洩到方雲漢身上,而是落在了城牆上,於是造成了這一場大破壞。

此時的方雲漢,全身已經化為金漆般的顏色,他從前施展金剛不壞神功的時候,能夠自由控制,只使身體的部分區域化為金色,避免內力無謂的消耗。

然而剛才迎上那一槍的時候,他如果還有一絲半點的分心去對內力進行精微控制的話,就根本來不及擋住奪命的一擊。

只是,全力爆發的金剛不壞,仍然被……擊破了。

破裂的右手虎口,鮮血直流,金漆的顏色從傷口處開始褪去。

方雲漢抬起右手,咬住了自己受傷的虎口,面部的金色也在這時消散,化為正常膚色,他的下半張臉因為右手的壓迫,使得表情變得有些奇怪,但那眼睛是在笑。

「好嚇人的一槍。」

方雲漢鬆開嘴,右手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但是嘴唇和牙齒間布滿鮮紅的顏色,使得他這個笑容有一種摻雜著驚懼與亢奮的感覺。

「本來還以為,你勝利的底氣在於什麼旁門詭道的手段。比如劃破一點傷口,就能讓我死成一攤膿水的奇毒。或者是什麼能夠繞過真氣防護,直接作用於大腦心臟之內,要害部分的異術。」

「沒想到真就是純粹的力量提升啊!」

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唇上的血,艷紅的色彩,從他嘴唇右邊延伸出來一段距離,蒼白的面部皮膚被染紅了一片,「那麼問題來了,你這個狀態,能維持多久?」

「答案是……」賀蘭看了一眼碧綠長槍之上浮現出來的縫隙,一聲短促的喘息之後,拋棄了手中已經有裂紋的長槍,雙手自然垂落握拳,「到死。」

話音未落,一聲震響從坑底里爆發。

兩人的拳頭幾乎不差分毫的,在整個大坑的中心一點上方對撞。

一拳之後,賀蘭長身挺立,拳頭向高空之中一舉,劈落下去。

那拳頭所划過的軌跡,圓滿的就像是日月的升降,空洞、恐怖的巨響再度於八邊虛空之中回蕩起來。

無形的巨力瀰漫於四周,以賀蘭的拳頭作為中樞,彌天極地的劈打下來。

方雲漢眼部的血液受到壓迫,視野變得有少許模糊,色彩在他眼中淡去,面前的一切都變成了黑、灰、白三種層次的色調。

賀蘭這一拳的力量,打的連色彩都要變換,光線為之扭曲,周圍百米內的磚石殘骸都出現些許滾動的跡象,像是形成一個漩渦形狀,對著賀蘭所在的方位朝拜、集聚。

北斗浮星,其名陀羅,晝去夜逝,可借者三。

在定陀羅真經記載的三種天地之勢中,第一種名為地影偏斜,指的是在太陽東升西落的過程之中,地面的影子偏移方位,及不同物體間的影子自然交疊於一處的現象。

施展這一勢的時候,人影與物影合一,影子所對應的事物之氣魄,會加持在修行者的攻擊之中。

第二種天地之勢,名為晨昏交界。是比喻著日落月升或月隱日現的那一刻,光影交界線上的力量,是兼容陰陽,借勢於晨昏日月,攻防一體。

這兩種天地之勢,參悟修行的難度是遞進,威力也是遞進,而第三種勢,卻是一種融合與升華。

是要在摒棄了大自然中其他的因素,只選擇了一小部分自然現象來與自己共鳴之後,又從這一小部分現象之中細分,拋舍無用的表象,探究更深層面的共通之處。

是要抓住前兩種天地之勢的本質。

為什麼地面的影子會偏轉?為什麼日與夜會交替?為什麼白日和黑暗的輪轉之中,是以大地為分割線?

因為,世界在旋轉。

天地不動,實則無時無刻不動。

這是運載著四海千山,運轉著日夜光暗的偉大力量,哪怕被竊取過來的,還遠遠不足以達到這股偉大力量的億萬分之一,仍是凡俗所無法抗衡的巨力。

第三勢,大地為輪。

面對這一拳,方雲漢丹田一氣直通天靈,簡簡單單的抬手一格。

他之前出手的時候,大多都是以勢、以力壓人,黑煙滾滾,火焰翻騰,而這個時候,他卻將所有的力量凝聚在體內,除了膝蓋手肘等關節處和仍有絲絲縷縷的黑氣繚繞之外,幾乎看不到一點真氣渾厚的跡象。

但正是這樣內斂的狀態,才使他穩穩的架住了這一拳。

腳下的深坑整個的晃動了一下,方雲漢本人卻沒有下陷半分,牙根一合,一掌穿殺,五指張開,扣向賀蘭面門。

如果這個時候,有誰能夠靠近他們來觀看這場戰鬥的話,就會發現,他們的搏殺招式變得異常簡練。

一方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