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荼利王宮之中,火焰的光影映照在牆壁上,不斷變幻。
空氣被炙烤的微微扭曲,大殿里形成了極度悶熱的環境,如果是身體差一點的人,只要在殿內走上兩步就會覺得胸悶氣短。
而伏邪渾穿戴整齊的處在這樣的環境之中,身上連一點汗珠水汽都沒有。
他的身體近似於跪坐的形式,雙手護在小腹的部位,雙目似闔非闔,眼皮底下反照著一線火光,盈盈生輝,口鼻之間的呼吸時而細弱到根本聽不見的程度,時而又會突然帶起粗劣的氣流。
每當呼吸的聲音從低谷攀向高峰的時候,大殿中圍繞伏邪渾的身體擺放的八個酒缸,就會掀起波瀾,因酒水而燃燒的烈焰,隨之劇烈的搖晃。
火光吞吐著,有時會從八個方向同時吸扯過來,幾乎觸及伏邪渾的衣飾。
不,並不是幾乎,而是確切地觸碰到了。
隨著一道長長的呼吸聲,火光像是八面燦爛而柔軟的絲綢鋪展開來,隨著氣流的升降而肆意舞動,在伏邪渾體表多次拂掃而過。
但是他那一身用料普通的衣裳,沐浴在火焰之中,居然沒有半點被引燃的痕迹,就像是那些火焰在靠近過來的時候,已被奪去了內在的熱量,只剩下散發溫柔光芒的虛幻表象。
在一次吐氣之後,空中八條橫架而來的火光,失去了那股莫名力量的吸引,各自回歸原位,依舊在八個酒缸之中燃燒著。
伏邪渾雙眼一睜,刻板不動的臉上,就流露出一種兇狠的不滿意味。
他依靠百般折磨的手段,從別人那裡審問出來的《密焰內甲功》,其實在三天以前,已經達到了大成的境界,按照功法中的描述,這個狀態,距離武道的第三大境生死玄關只有一線之隔。
然而這一線的差距,遠比從前所想像的更難逾越。
之前非常有用的酒焰助氣法門,在這三天裡面,像是完全失去了效用,經過酒焰淬鍊的真氣,不再有提純、增長的跡象。
三天三夜,三十六個時辰的停滯。
這本來算不了什麼。
從前人們所習練的武術,比現在這內功的修行還要嚴苛的多,可謂是逆水行舟,一段時間不練,都有出現倒退的可能。
而且按照《密焰內甲功》內中所載,普通人習練這門武功,以三十年光陰步入大成境界,都算是天資不俗的,伏邪渾用區區幾個月的時間就練到大成境界,這算是之後被卡上三年,也該算是值當。
然而,人的心情並非是冷酷的數字對比,可以輕易的衡量得失,做出最理智的後續應對。
正是因為之前修行的速度要比功法中的記載快了太多,所以驟然停滯的時候,心靈上的落差也要比普通人陷入瓶頸的時候難受許多倍。
伏邪渾站起身,準備到外面去找一些敢於反抗他的人,或者尋些狡猾的野獸宰殺掉,來平復自己的心情。
說來,很多習武之人,都會對真正達到武學頂峰的那一小撮人懷有一些錯誤的認知,認為他們的心理素質,必定要遠超常人,擁有鐵石一般的堅韌,湖泊一般兼容並蓄、喜怒不形於色的意志。
堅毅這方面,自然是有的。但是兼容並蓄、喜怒不形於色這些,就屬於太過片面的臆測。
誠然,能夠領略上善若水般賢哲心理的人,也是有的,但十個頂峰武人之中,至少有九個半會選擇另一條道路。
他們會在攀登高峰的過程中,變得越來越獨斷,用所謂的自信來掩飾一次又一次的勝利堆砌出來的高傲本性,當他們真的感到心情不暢的時候,選擇向外宣洩的概率,要比默默忍受、自我調節的可能性高出太多。
『只可惜,隨著實力的增長,近幾年,能讓我盡興去宣洩不快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伏邪渾向門外走去的過程中,心中的不滿愈發滋生壯大,他雙手一揮,爆裂的氣流直接擊碎了導致前方道路不夠寬敞的兩個酒缸。
烈酒灑了滿地,火焰順著酒水燃燒,蔓延向四周。
荼利王宮甚至整個荼利城中的這些人,在他眼中都太脆弱了,如果不主動向他出手的話,那就沒有任何一個值得他去摧折。
『這裡的事情已經做完,我好像也該再去見一見賀蘭,要他履行承諾了。』
懷著這種念頭的伏邪渾終於走出了大殿。
然後,他就看到了從空中飄落到殿前的……一朵雪雲。
荼利城這邊最近有下過雪,只是一場小雪,地面上的痕迹早已消失,只有屋檐那裡,還能看到一點冰白的殘痕。
落在宮殿前方的這個人,披著冷白的天光,襯著遠處的殿頂雪痕,就像是從一場寫意的雪中低低掠出。
直到她切實地踏在宮殿前方的石階上,鵝黃色的靴子與灰色的石頭相觸,從雪白的狐裘之下展出淺黃色顯眼的衣裙,周圍的侍者才恍然回神,明白這人並非一場空夢幻覺。
只是,目睹了有人擅闖王宮,經歷過伏邪渾一事的侍者們,卻沒有一個敢去阻攔詢問的,他們只在驚醒之後,小心翼翼的退向更遠的地方。
殿前的場地變得更加空曠。
伏邪渾站在殿門下,望著那人沿著台階走了兩步,即道:「齊人?」
「呀,又是一個會說大齊語言的。」公孫儀人停留在第三層台階上,笑著說道,「好像在語言天賦方面,我已經輸了呀。」
荼利城的王宮規模不大,這主殿前的台階也僅有五級,公孫儀人站在第三層上,已經能夠很好的將大殿內的場景收入眼中。
濃烈的酒氣從殿內撲溢而出,一簇簇半尺到一尺高的火焰,在殿內的地面燃燒,燃燒的範圍逐漸拉長,高度卻逐漸降低。
衣裝勁簡,粗發凌亂,脖子上帶著一串獸牙項鏈的中年男子站在這火焰前方,面無表情,給人生性狠戾、心情極差的觀感。
這名中年男子,左右腰間各自別著一柄小斧,斧頭的表面有著銅銹色的紋飾,刃口纖薄,呈現出深沉的灰青色,不怎麼反光。
「這樣的外貌加上這一對斧頭。」公孫儀人肯定道,「北漠曾經的第一勇士伏邪渾。」
「曾經?」
見到眼前這個稚嫩的女性之後,伏邪渾急迫想要去尋一場廝鬥的心情,不知不覺中多了一些等待的餘地,他雙手環抱在胸前,「現在和未來也同樣是。」
公孫儀人並沒有在這一點上多做辯駁,無可無不可的點點頭:「也許吧。北漠的情況我並不了解,但是現在這個遍地驚喜的時代,或許不知名的角落裡,已經醞釀出了可以跟過去的第一競逐的人物。」
伏邪渾的上眼皮往下壓了一些,雙眼眯起,那雙眼白比重過大的眼球,顯得正常了點,道:「莫名其妙的找上門,只是要說這段莫名其妙的話嗎?」
「是禮儀呀。」
明明只是提前遇到了預定之中的對手,所以心情很好的扯了幾句沒營養的話,此時的公孫儀人,卻一本正經的解說著她剛剛構想出來的禮節,「在大齊,上門挑戰時的閑聊,是一種非常廣泛的禮儀。如果知道你的武學流派有怎樣輝煌的過去,應該還要先讚揚一番。」
她解下狐裘,隨手一揚,「聽說這樣的話,擊敗對手的時候,對方就會表現得更加痛苦,而勝利者的心情,也就會更加愉悅。」
狐裘向著右側高高的飛起,距離主殿前的石階越來越遠,而在主殿前第三層石階上,忽然躍起一道烏光。
那一抹光華映入伏邪渾眼中的時候,除了一個躍字之外,他實在想不到任何貼切的形容詞。
不是刺、不是戳,而是像一枚玉潤鐵丸在石階上彈跳折射而來。
那一瞬間被擊穿的感覺幾乎席捲身心,就算是草原上最具勇氣的鷹王在這裡,也要驚飛百丈,退避三舍。
可是伏邪渾早就養成了別人越退他越要向前去的習慣,已經將這種習慣化作了自己的本能。
在被洞穿的危險預感從冥冥之中降落到心頭,還沒有來得及刺|激到大腦的時候,他就對著危險的源頭劈出了一斧頭。
左手一斧。
那布滿了銅綠的顏色,像墓中的葬器,多過於像一件飲血利器的斧頭,在空氣中劈出了波瀾四散的紋路。
蠻橫的力量徹底排開了這一斧軌跡上的所有氣體。
當攔截住了那一抹銳影的時候,斧頭在空氣中斬出的真空白痕猛然擴散,又驟然合攏,氣流翻轉的呼嘯聲跟兩件兵器碰撞的聲響重疊在一起,形成了如同雲層中雷光轟鳴的一聲響動。
轟隆!
兩條人影各自暴退,宮殿前方的五層台階像是被無形的重物壓過去,中心處出現了一大塊凹陷,爆碎的石粉灰塵向四周吹散開來。
已經被扔出了很遠的雪白狐裘,落在了側面一座宮殿的頂端,剛好掛在了仿大齊風格的檐角上。
被震退到宮殿內部的伏邪渾,在滑退的過程中,將地上的那一片火焰從中間切斷,又撞碎了位於最後方的兩個酒缸之後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