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天陰山下,城國如荼 第十一章 夢裡不知身是客

「你是說,就在我出門的這兩個多時辰裡面,皇帝就來過了?」

陳五斤在自己家門口,遇到了準備出門的方雲漢,說道,「而就在這兩個時辰裡面,你們已經把這件事情給談妥了?」

方雲漢糾正道:「準確的說我們只聊了半個時辰,而且半個時辰之中,讓他們普及功法這件事,只聊了一刻鐘,之後一刻鐘,用來給那門功法定了個名字。然後皇帝就走了,我又跟龍稼軒聊了聊,關於你的腿,還有他帶來的葯。」

陳五斤此時仍然坐在輪椅上。

以前站不起來的時候,他經常會覺得坐在輪椅上,是一件很讓人煩躁的事情,但是現在能站起來了,他又覺得練功以外的時間,坐在輪椅上還挺有趣的。

人的心態,就是這麼奇妙。

當然,現下在陳副會長的心裡,他也覺得那個素未謀面的皇帝陛下是個有些奇妙的人。

「龍稼軒曾經提及,咱們現在這位皇帝,端方勤政之外,平常的行事作風頗有些出人意表的地方,我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輕鬆敲定了此行的目標,方雲漢也覺得非常滿意,嘴上卻只是輕笑說道:「在這種事情上足夠果決罷了。一個合格的領袖本來就該有這樣的魄力。」

陳五斤好奇道:「你們給那本將要普及到民間去的內功,起名叫什麼?」

「《萬民理氣法》。」

方雲漢回答道,「這個是龍稼軒的意見。其實我本來覺得,可以叫做《第一套廣傳氣功》,因為說不定以後還會有推陳出新,弄出第二第三套,到時候就不必多費心思,只要在原本的名字里改一個字就行。」

方雲漢說到這裡,臉上笑容多了些,「不過皇帝居然準備給這門武功起名叫大力長命功。哈哈,這名字太俗了。」

「咳咳咳……」

陳五斤聽著,忽然像是嗆到了一般,劇烈的咳嗽了幾聲。

他眼神有些怪異的看著真心在嘲笑皇帝起名水準的方雲漢,過了半晌,才道,「萬民理氣法,這個名字還算貼切。至於你們兩位的建議,實在是都……挺質樸的。」

人生閱歷豐富的陳副會長停頓了一下,情緒比較複雜的問道,「我記得你給自己推演的內功尚未完善,也沒想好起什麼名字。但是搏殺招法上,已經有了一個合併百家所長的完備思路,你準備給那一套招法起什麼名字?」

「哦,那個啊,我早有腹稿。」

方雲漢沒有懷疑什麼,實話實說,道,「百家之長,皆可用四象分合來擬化,從萬千巧琢之中,把握一點恆常,恰如玄玄天意,以此借喻人生至理,一手把握。即名為,玄天四象喻道手印。」

陳五斤沉默了。

方雲漢道:「怎麼了,是有什麼建議嗎?」

「雖然有點長,但這個名字還可以。」陳五斤默默吞下了後半句。

——這至少是正常人的起名水平。沒有像我擔心的一樣,一面嘲笑人家的大力長生功,一面給自己的武功起名叫什麼第一套鐵拳功。

「好了,既然這件事情已經解決了,那我就要出去逛一逛了。」

方雲漢不知道自己的副會長到底在怎麼腹誹他的起名水準,心情頗佳地說道,「這還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到皇都來,你們就不必給我準備晚飯了,明早我再回來。」

陳五斤並無異議,道:「也好,既然這件事情已經談妥,我也要趁這個空閑,出去拜訪一些皇都里的老朋友。」

「行,明早再見啦。」

方雲漢離了陳府,漫步街頭,隨性的在周圍幾個安靜坊市轉悠過後,還是循著熱鬧的聲音,去到了皇都的東南角。

僅是一個街尾拐角的距離,就像是闖進了一片不同的天地。

眼前的街道突然變得濃墨重彩起來,人流如織。錦繡衣裳,五彩斑斕,糖葫蘆的紅色晶瑩,花燈的淺色秀美,古樸滄桑的銅器擺在地攤上,明黃色的種種小雕像間雜在其中。

鮮衣駿馬的少年兒郎在這裡,也只是乘著馬緩緩向前,在馬背上東張西望,衣飾風格粗野的外族人,牽著駱駝,聽那駝鈴叮鈴鈴行過。

路上的行人神態之中充滿著散漫悠閑的意味,臉上或多或少都帶著些笑容,有與朋友高談闊論的,也有掩面含羞,或是專心挑揀商品的。

方雲漢在這東南坊市之間走了走,初時確實帶了些新奇賞玩的意思,但是沒多久,就感到有些厭了。

這大齊的皇都縱然是聞名已久,單論坊市上的熱鬧,其實也就跟東海郡差不多。

東海郡商貿繁榮,就算是外族人也不少見,最多就是街道兩旁的建築不如這裡氣派。

但這種朱木飛檐的古典樓閣,方雲漢也早已經見慣。

他原本想著,在這裡應該可以一直玩到暮色四合的時候,可實際上,他從街尾轉來,沿街而過,只走了二三十步,一切情緒已經歸於平淡。

叫賣的聲音,遊人的商談,只在他衣角上縈繞過去,沒有半絲沾染上身,種種食物的香氣,脂粉的味道,像從鼻尖浮掠而過,終究是雜陳無章,不值得停步。

等他醒覺身邊的人群又開始稀疏,喧囂的聲音,又已經遠去,回頭思量一番,才發現自己只用兩刻鐘左右,就穿過了這皇都最繁華的一片區域。

細細品味,現在的心情也算不上是失望低落,只是比之前更來的平淡。

方雲漢在這繁華之地的邊角處多站了一會兒,信步而行,不再刻意追求熱鬧新奇的地方,漸漸的,倒是從這大街民巷之間感受出了幾分別樣的韻味。

這裡的街道著實寬闊,青石鋪就,也不知道當初用了多少人力財富,縱然略遜於從南城門直入的那條主幹道,卻也有大約五十步寬。

那些民巷之間,高牆聳然,地上鋪的磚規格小了一些,卻仍稱不上是小巷,因為這些巷子,實際上都可容納十餘人並肩行於其中。

脂粉與食物的香氣已漸不可聞,多了些青苔與草木的味道。

方雲漢悠然的走在這些巷子里,偶爾仰頭高望,也有炊煙裊裊,冬日裡,沒有花葉點綴的枯枝從牆上越過,掛著一點日近黃昏時逐漸凝出的水汽白霜。

各家各派的武學典籍之中,常有記載,哪一門的武林前輩,會在觀賞美景的時候,有感而發,創出一套心領神會的妙象招法。

那些醉心武學的高人,看一朵花都能從中悟出一套劍陣來。

方雲漢此時若刻意為之,只看那牆上一根枯枝凝霜的痕迹,便能粗略想到掌法,劍法,杖法各一。

但他站在那裡靜了靜,又覺得無論是把什麼招式刻意附會上去,都太落了下乘,不夠自由。

所以他就只是賞景。

衣袍淺色的少年人清靜的立著,等看到那枝頭上的濕痕徹底凝成了霜,暮色蕭蕭,一輪不太明亮的月亮已經掛上了天穹,才再次移步。

其實一切從自然景緻之中感受到的武學神韻,都是用自己的心意強加上去的,沒有這一份主觀,那花就還是花,山水仍是山水,枯枝也只是枯枝。

內功的運行也是這樣,什麼風雷激蕩,瀑布飛泄,金玉生煙直入重樓,陰雲紫霞形神通透,終究還是自己的意識,為這些單純的力量賦予的意象。

方雲漢一片遐思,在腦海中信馬由韁,緩步而去的過程里,已經捉到了一點靈光。

到目前為止,他曾經精心修鍊過的每一門內功,都具備極強烈的精神特色。這些內功中的意蘊,往往不能是只靠外物強加的,是需要在內力的量足夠之後,也有自己的感悟,才算真正功成。

一以貫之的人生闖蕩之意,嫁衣神功的豪氣堅韌,天刀的澄澈不敗等等,雖然每一種都不是方雲漢的全部,但總都是他自身具備的某種傾向。

他想要強行統合這些內功的時候,其實,已經是想要用自己的一面想法,把其他的性格傾向全部壓過。

自己與自己抗爭,怎麼贏得了自己,所以無論怎麼心急,那些功法總有部分根基殘餘,消之不損,磨之不損。

「所謂欲速則不達,這種淺顯的道理,我居然也沒有想透。」

方雲漢屈指敲了敲自己額頭,搖頭輕笑著,步子更輕了些,「自然而然就是啦,我本來也不是能為武功放棄一切的孤絕痴人。」

似有若無的和煦氣息,在他走動的時候散開,巷子轉入大街時,角落裡的一點霜痕,亦微不可察的,淺了一些。

一以貫之等諸多內功最本真的那一份根基,終於開始消融,匯入他現在的心法中,這個過程非常緩慢,粗略估計,恐怕要幾百個晝夜,但是方雲漢也沒有強行使之加速的意思。

他現在心底深處本不必急,所以也急不來,若等他真正需要急的時候,那些不化根基,可能就像雪山流水入寒江,恍惚一夕間就化盡了。

月色漸深,方雲漢走過的地方,許多人家已經熄了燈。

皇都東南西南,兩處號稱不夜天,實則宮中多處也是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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