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天陰山下,城國如荼 第九章 雪山與草原間的王

十一月底,賀連大草原上那些玉帶般的流水,有許多已經凝結成冰。

但是在賀圖王城的祖廟偏殿之中,空氣卻被火焰烘烤的十分暖和,甚至近似於夏日裡的氣候。

祖廟,是歷代大可汗祭祀北漠人先祖的地方,閑雜人等不得靠近,只有在馴獸、製藥或操控毒蟲上做出了一定成績,被選為祭司的人,才會被視為祖先眷顧,有著超凡的靈感,有資格常駐其中。

而如果能夠接任大祭司的職位,就能夠直接以祖廟偏殿為家,彰顯其僅次於大可汗和歷代先祖的地位。

這一代的大祭司,號為金杵大祭司,出自曲氏部族,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光頭老者。

他的眉毛和鬍鬚都呈現暗黃色,臉龐則在前方火焰的映照下顯得一片橘紅。

濃密而暗黃的雙眉下,一雙略顯渾濁的老眼,專註的看著偏殿中心處擺放的葯爐。

這葯爐有半人高,烏黑的爐體有反覆使用了多年的痕迹,僅爐蓋顯得有些許光鮮,用金色的紋路描繪出一隻飛鷹銜著草藥送給牧羊少女的圖案。

爐子底下的火焰一直用珍貴的無煙銀炭續著,到此時,足足有三天三夜不曾熄滅過。

爐蓋上的一隻白色蜥蜴,也已經在那裡趴了三天三夜。

旁邊一個扎著小辮、渾身掛著獸牙獸骨飾品的中年漢子,見火勢小了一點,正準備再往爐子里加炭,卻被大祭司制止。

這位大祭司的肌肉並不算是格外發達,就是普通老年人的水平,手背、脖子上的皮膚都有許多明顯的褶皺,但是他的骨架特別粗大,即使是現在盤腿坐在地上,也有一般人站著那麼高。

當他伸出一隻手,抓起了身邊那根兩尺余長,兒臂粗細的金杵時,重達數十斤的金杵,在那隻蒲扇般的乾瘦手掌里,被襯托的就像是小孩子拿來玩鬧的小巧物件。

大祭司站起身,用金杵較粗的那一端,壓在了爐蓋中心的蜥蜴身上。

金杵頂端雕刻成了人類頭骨的模樣,有拳頭大小,下巴大張,彷彿在驚叫,但天靈蓋兩側卻又雕出了羊角,使得驚悚的意味里,多出了不屬於人間那種神秘肅穆的感覺。

白色的蜥蜴背部被這羊角骷髏頭一壓,頓時發出低弱的叫聲,接著就被金杵壓著,朝爐蓋的邊緣處移動。

大祭司口中念念有詞,步子刻意放的很小,繞著爐子轉了一圈,金杵也就壓著白色蜥蜴,在爐蓋的邊緣蹭了一圈。

說來也怪,在滾燙的爐子上趴了三天三夜都安然無恙的異種蜥蜴,僅是在爐蓋邊緣轉了一圈,就立刻變得渾身發紅,四足和尾巴亂顫了幾下,就失去了氣息。

爐蓋揭開一線,大祭司把已經變成鮮紅色的蜥蜴扔入爐中,再次合攏爐蓋,默數時間。

當他感受著自己的呼吸,以最均勻的語速數到一百零八的時候,羊角骷髏杵一掃,沉重的爐蓋就向一側飛出,落在那個綁著小辮的中年祭司手上。

呼!!

爐子裡面噴出了一股紅煙,微酸而醒神的氣味,頓時充滿了整個偏殿,連門外的護衛都覺得口腔間充滿了這種味道,不由得精神一振。

大祭司嗅到了這股氣味,面上微喜,腳下卻猛然一抬。

整個北漠最心靈手巧的匠人也要花半年時間才能做出來的一雙華貴長靴,就毫不顧忌的踢進火光之中。

他一腳掃開木炭,使得炭火凌亂,火勢頓弱,接著連連踩踏,一兩個呼吸之間,就把那些炭火全部碾碎,令火光徹底消失。

接著,那一根羊角骷髏杵從上方探入爐中,大幅度的攪動起來。

爐子里的藥液原本呈現墨綠色,越攪越是清澈,顏色越攪越是淺淡。

那些濃郁的色彩與液體本身分割開來,逐漸濃縮,形成一團團的絮狀物,又在大祭司的巧妙操控之下,被那一根金杵分割成均勻的數十團,最後化為如同棉線球的形態,浸在已經徹底清澈的水底。

「又有一爐成了。」

大祭司抽出了金杵,吩咐周邊的人,說道,「撈出來,拿到外面去烘乾。」

周邊眾人聽令行事。

光頭大祭司又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盤坐下來,右手金杵點地,左手搭在了膝蓋上,閉目養神。

這三天三夜之中,他要一直把握著火候,注意著添加藥粉的劑量,也已經有些疲累。

忙碌的眾人放輕腳步,在他身邊走動,陸續將那些線球一樣的藥物精粹撈出,送到外面,又有一部分人清掃剛才被踢的到處都是的炭火碎屑。

這些紛亂的聲音里,有一道平穩的腳步聲從殿外靠近過來,停在了大祭司身後。

大祭司沒有睜眼,道:「大可汗。」

「又有一爐丹成,你辛苦了。」賀蘭大可汗站在大祭司身後,視線越過光頭,看著葯爐,說道,「王城中的藥材庫存用的差不多了吧?」

「王城數十年的庫存之中,所有的藥材,都已經耗盡。如果還要繼續練的話,就要動到軍中傷葯的份額了。」大祭司答道。

天陰山脈和大草原可以說是天然的藥物寶庫,北漠王庭每年收集到的藥材,都有大量的富餘。

如果從數百年前開始算,那麼他們的庫存,會達到一種恐怖的地步。

但是,絕大多數的藥材放的時間長了,藥性是會流失的,能保存幾十年,已經是很不容易,他們每年從倉庫中清除出去的那些失效殘渣,數量也不小。

而大祭司,從今年春天以來,已經開爐五十餘次,每一次提純精粹煉製丹藥的過程中,耗費的藥材分量都是丹藥成品的百倍還不止,王城之中的庫存到今日耗盡,也算在意料之中。

「軍中傷葯的份額是絕不能動的。」賀蘭大可汗語氣堅決,道,「算上今日這一爐,先後已經有九百枚丹丸出爐,助長內氣的玉闕丸,梳理經脈,調整心神,防止走火入魔的問靈丸,各佔一半。也夠用了。」

「可惜一開始煉製的二十幾次,常有失敗,不然這個數量還能增加不少。」

大祭司對這個數額並不滿意,品質上也有更高的追求,道,「而且我目前有把握煉製的,還只是最普通的玉闕丸和問靈丸。這兩種丹丸,在《晝去定陀羅真經》的丹藥篇中,只屬於下品丹藥,你吃過五十次之後就已徹底無用,如果我能練成清魂不缺丹,或許能夠助你直接將陀羅經修至大成。」

賀蘭大可汗倒不覺得這有什麼遺憾的,只道:「修行之中,丹藥本來就只是輔助。這一點上,陀羅經和我們以前練習的武術是共通的。且這兩種丹丸雖然在真經之中劃為下品,其神效卻超過我們以往見過的任何藥物。我能各服用五十枚,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

既然這麼說,大祭司便不在這個話題上多費口舌,轉而問道:「王庭四帥和你看好的那一部分後輩,都已經分配到足夠份額,但他們的實力稟賦本就不如你,只怕現在還未消化完,今天這一爐,你準備給誰呢?」

賀蘭大可汗不假思索地說道:「伏邪渾。」

「他?」大祭司睜開眼來,輕咦一聲,身子半轉向後,濃密的眉毛末端垂在眼尾,斜視著道,「他可一直都不願臣服於你,你現在施恩是否有些早了?」

賀蘭大可汗走到大祭司前方,轉身,面向殿外,說道:「伏邪渾奪取的那門功法,層次不高,又無丹藥相助,他如今的實力,恐怕已經被我帳下四帥超越。如果繼續拖下去的話,曾經的第一勇士就會失去追上我們的時機。」

大祭司直視賀蘭可汗,說道:「你是在可惜這個對手?」

賀蘭無聲一笑,似乎因對手這個詞,而覺得大祭司的整句話都可笑起來,但他的笑容中並非譏朝,僅是一份理所當然。

「伏邪渾,是北漠人。」

他道,「而我,是所有北漠人的王。所以伏邪渾也是我的子民,伏邪渾的天賦,也是我的財富。」

賀蘭的目光高遠,落在殿外廣場上。

祖廟主殿前方的廣場上立著祭天銅人。

那銅人高約一丈,據說跟初代北漠大可汗的身高等同,銅人身側豎著一塊石碑,刻著誰也看不懂的巨大字元。

在北漠的神話里,初代大可汗在雪山中獲得了蒼天所賜的石碑,那塊石碑堅固到以任何方法都無法破壞分亳,正是初代大可汗獲得王者天命的明證。

神話中的實物,落在此時的賀蘭眼中,也只是一塊平平無奇的玉石,當代的大可汗繼續說道,「再有,我交給他的任務,他做得很好,將最好的功法和丹丸賞賜給他,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大祭司對此不置可否,道:「那些丹丸曬好還要一段時間,我要休息了。」

「那我就不打擾大祭司了。」

賀蘭走出偏殿,目光又在那祭天銅人身上停留了一會兒,離開祖廟,從南城門出了王城。

王城南側就是狼飲海。

狼飲海邊緣,駐紮著北漠王庭軍隊之中最精銳的十萬名軍士,而最近幾個月,在狼飲海北側的軍營之中,卻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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