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天陰山下,城國如荼 第六章 平淡過度

時至十一月之中,應德鎮的氣候嚴寒,從入夜到凌晨,有時候的氣溫,冷的人懷疑天空中的雲層都被凍結了。

不過百姓都要為生計奔波,天氣再冷,該早起的還是要早起,最多就是多披幾件衣服,瑟縮著活動手腳,寄希望於到日出時分,身上會變暖和一些。

王多才今天起床,先在自家菜地之間活動了一下,又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稀飯,到隔壁去送給楚家的老母。

楚家老母聽到敲門聲,起床開門,接下了王多才手裡那碗粥,感慨著說道:「小王,都這麼長時間了,你每天送來一碗粥,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你等等啊。」

她轉身到屋內,把粥碗放下,抓著一個虎頭帽子、一雙小虎頭鞋出來,說道,「我這也沒什麼好答謝的,就這兩件東西,送給你家孩子吧。」

這老婦人病了有一段時間了,雖然最近病情減輕了一些,但是仍然比往日多了些嗜睡的毛病,拖著病體做的一些手工活計,工錢也要比從前少了不少。

家裡沒有多少餘糧,她每天只吃兩頓甚至一頓,早上的這一碗粥,對她來說意義不小。

其實,每天這樣粘稠的一碗粥,持續了這麼長時間之後,對於王多才家裡來說,也不是特別輕鬆的事情,他妻子最近已經頗有微詞,認為鄰居間的幫襯情分,早在楚家老母重病的時候就已經盡到了,實在沒必要繼續堅持。

只有王多才自己心裡明白,他之所以這麼盡心幫襯著,除了一點基於鄰居間的情誼,更多的還是因為那一天晚上發生的事情,那一段至今仍讓他覺得疑真疑幻的經歷。

一頭牛,長出了滿身的火紅鱗甲,急速奔跑的時候,四蹄之間幾乎有火光,它會寫字,更自稱是楚三思。

這樣的事情,或許都能夠與不知道哪個年代流傳下來的,觀棋爛柯、葉公好龍等等帶有夢幻色彩的故事,相提並論了。

不過,即使在王多才回到鎮上之後,眾人針對他被怪物帶走這件事情議論了許久,他也只是支支吾吾,含糊不清的敷衍,因為一種說不清的情緒,沒有說出實情,藉此博取旁人關注。

此刻,王多才見到虎頭帽子,便又聯想起了那顆牛頭,連忙擺擺手,說道:「這……」

轟!!!

外間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王多才一愣,扭頭看去,只覺這聲音離得好像挺近,也不太像是雷聲。

鎮上已經有人靠近了發出巨響的地方,不少人家推門開窗,舉目望去,交頭接耳的議論著,接著,一聲尖銳的驚叫傳來。

「神像壞啦!!」

這一聲可非同小可。

所有聽到這句話的人,都急急忙忙的出門,上至六十餘歲的老者,下到五六歲的小孩,都像原本神像所在的位置聚攏。

在應德鎮之中,值得大嚷一聲的神像,也就只有那麼一尊。

乃是幾個月前,有一位鐵大師帶人鑄造出來的紅蓮神像。

那神像可都是用銅錢白銀所鑄,蓮莖粗壯,六葉相併,盛開的花形置於其上。

雖然那位鐵大師已經走了許久,但眾人心中都存著那麼一份富貴傳家、飛黃騰達的念想,鎮上每一戶人家,每日還都會去拜一拜。

王多才也混在人群之中靠攏過去。

他本來以為那神像或許是倒了,荷葉觸地,出現變形之類的情況,到了近前一看,卻嚇得滿頭大汗。

那整座神像竟成了一地碎渣,被深深壓入地下,形成一個深約尺許、徑約五尺有餘的陷坑。

這顯然是被一股巨力砸擊所致。

但是所有鎮民,怎麼也想不到,有什麼樣的東西能發出這麼大的力量。

神像,神像,本就牽扯到神鬼之事,不由得讓人往那方面去聯想。不少人兩股戰戰,覺得或許是妄求福份,惹來天罰,也有人覺得可能是妖怪眼紅,故意來壞了鎮上的福運。

這陷坑周邊,人群聚得密密麻麻,議論聲嗡嗡不休,竟然一直從早上,吵吵嚷嚷的到了正午時分。

眾說紛紜,也沒人能從中理出什麼頭緒。

半天時間空耗,大家實是說的口乾舌燥,依舊沒有散去的意思,有各持己見的,覺得旁人說的太不合心意,竟然當場對毆起來。

王多才也心煩意亂,擼了擼袖子,忽然心頭一驚,愣在原地。

鎮上的人,今年入秋之後,脾氣好像都不怎麼好,平時不遇什麼事的話,倒還能和和氣氣的聊天,一遇上事情就免不了動手動腳的。

可是王多才因為小時候與人爭鬥,打折了人家小孩的鼻樑,家裡賠了很多錢,漸漸養成一種能不動手絕不動手的性子。

他至少已經有十二三年,連與人推搡的行為都沒有出現過。

怎麼最近又經常有跟人打架的念頭?

正在此時,馬蹄聲傳來,一隊兵士湧入應德鎮,後面還跟著一群捕快。

那些士兵一個個氣勢兇悍,捕快們也全都鋼刀出鞘,最前方的兩匹馬上,一匹坐著身穿魚鱗軟甲的壯年將領,另一匹馬背上則是一個布衣中年。

刀刃矛尖反光,馬蹄噠噠,這些鎮民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原本的火氣一下子就被澆滅。

那壯年將領策馬向前,等人群在他前方分開一條路,馬蹄直往神像原本所在的地方。

他也不下馬,看了一眼那個陷坑,手臂一揮,那些捕快連忙上前,十人排成一列,對著百姓們張開手中粗布畫像。

畫像上的人臉,描繪的十分傳神,幾個當初與那些風水師接觸較多的人看了幾眼,不由叫道:「那不是鐵大師他們嗎?」

壯年將領虎目一掃,朗朗道:「兇犯鐵風生一干人等,假借風水之名,蠱惑多處百姓,祭拜邪魔,暗行惡事,不勝枚舉,兼有私自熔毀銅錢等罪狀。」

「自鐵風生以下,有王巴子、鐵成翼……等合共十名案犯,已然明正典刑,斬首棄市,望與此案有牽繫者悉知,引以為戒。」

眾人頓時一片喧喧嚷嚷,各個面上失色。

壯年將領不理他們的議論,指揮兵丁,把陷坑裡那些神像殘渣挖出,又掘出更下方埋藏的那些銅錢銀兩,只道:「此罪在鐵賊等人,受蒙蔽者,不予追究。」

「你們各家各戶奉出的銀錢,稍後如實登記在冊,報予官府,半月之後,分發返還。」

「切記,不可弄虛作假。若有一點數目難以比對,全鎮之人所得都要削減一成。另外,如果再有私下祭拜此邪魔形象者,一律從重論處。」

此話一出,眾人噤了數息,極低聲的小心議論,鎮中長者上前,意圖與那將領交談。

那個布衣中年漢子,則從馬上一躍而下,道:「楚區氏,王多才可在?」

眾人一靜,紛紛扭頭,王多才愣了一下,上前說道:「我就是王多才,楚、楚家大娘身子骨差,不耐久站,先回去了。」

「嗯。」那中年通背拳師從懷中取出一個錢袋、一張紙來,道,「楚區氏之子楚三思,已隨一位大人得了前程,只是唯恐日後事務繁忙,難歸故里,所以委託你幫他照顧家中老母。」

「這一袋銀兩,你取用三成,七成用於供養其母,日後他的俸祿,每月月末,自然有人送到家中,也是如此處理。」

說著,中年人把錢袋遞給王多才,順便展開手中那張紙,紙上是一個牛蹄似的印記,「這是楚三思給你的記號,你該認得。」

王多才接著錢袋,看著那個印記,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沒能說出聲來,過了片刻,才點了點頭,道:「我認得,我知道了。」

「那就這樣。」

中年拳師上了馬,轉身向著那個將領抱拳一禮,道,「我先行一步,將軍,暫別。」

馬背上的將領也向他抱拳還禮。

「哎!」王多才看著錢袋發了會兒呆,正想要再多問兩句的時候,忽然覺得身子一輕,就被拎上了馬背。

中年人讓他指路,兩人到楚三思家中走了一遭,隱瞞了關於變成牛的事情,中年人把之前那套說辭,在楚家老母面前更詳細化的重複了一遍。

到半個時辰之後,中年拳師才離開了這裡。

他策馬去了鎮外,在預先定好的地方跟楚三思會合,把鎮子里的事情說了一遍,末了,中年人問了一句:「你真的不再去看看你娘嗎?」

楚三思抬了下頭,頭頂牛角頂起了一根斜枝。

他保持這個姿勢不動,仔細的感受著這種只能四蹄著地的狀態,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中年拳師伸手摺斷了碰到牛頭的那根樹枝,道:「那好吧,那我們繼續趕路,去追上會長他們。」

提到會長兩個字,中年拳師臉上有些異樣的神情,夾雜著一點彆扭。

他在得知方雲漢的名字時,就已經聯想到了當代的海皇,玄武天道的創立者。

激動自然是有的,崇敬也有那麼些許,對於力量的敬畏更是不缺。但是……還是太年輕了啊。

就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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