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二十九章 我所願者

渾濁的池塘中,水流滾動不息,但在把下方的空缺徹底填滿之後,湖水已不再上漲。

方雲漢剛才還在下面的時候,以內力撐開湖水,身上其他地方沒有沾染半點水氣,但是因將雙臂探出去拿起石碑和石獸,袖子的邊緣,卻是沾到了不少斑斑點點的泥水痕迹。

少年擰著眉,垂頭看著自己的兩隻袖子,默默運功震散水漬,蒸乾衣袖。

剛才這裡幾處湖水井噴,本身又處於岸邊竹林間,已經瀰漫著極其潮濕的水汽,等到熱力從方雲漢身上透發出來之後,他身前就凝出了一縷縷白霧,冷熱氣流的交互,自然形成幾道長風,從竹林之間掃向湖面。

蕭王孫見那霧氣在風中稀疏、拉伸,在眼前飄過,並指於自己腰腹之間封了幾處穴位之後,終於暫時壓下了喉間上涌的血液,輕咳了幾聲。

他傷重至此,走也走不得,索性不走,倒是有暇細看那把立在竹林間的寶劍。

這把劍,除了劍身上散發的光芒顏色不同之外,其餘各處都跟剛才朱無視帶走的那把凌霜劍一模一樣。

蕭王孫低聲道:「凌霜劍有兩把?」

「凌霜劍,有心劍魔劍之分。」

方雲漢的袖子已經徹底乾爽起來,看著卻仍有些昏黃,跟這件衣服其他部位的衣料顏色,形成鮮明的對比,他臉上還有些不愉,口中解釋道,「所謂魔劍注死,心劍注生。」

「魔劍劍氣強盛,劍柄會吸收觸碰者的功力,但如果得到此劍承認,則無論何種根基的人,持拿魔劍,都可以在本身功力基礎上,提升兩成內力,劍氣一線,所向披靡。」

「心劍正氣通靈,才真正有起死回生之效。假如保有全屍,血肉未腐,則只要令其握持心劍,不久之後就能夠生機重續。」

「原來如此。」蕭王孫明白過來,「魔劍桀驁,對割鹿刀和天怒劍的共鳴反應也更加激烈,散發出強盛劍氣,而心劍韜光養晦,仍然深藏石雕之內。我們先入為主,只看到了魔劍,就不曾想到還有第二把。咳……」

他咳嗽了兩聲,搖頭道,「看來鐵膽神侯這次還是錯失一手,終究不能救醒他想救的人。」

方雲漢哼笑一聲,說道:「如果他想救的那個人,最後真的是被他救活的話,那才是上天跟他們開的一個惡意的玩笑。」

蕭王孫撐著刀,勉強站起。他傷勢重到難以站立,可是一旦站起,單薄的身子仍如此處千百棵青竹修然,傲骨不減。

「凌霜劍的詳情,鐵膽神侯想救的那個人,都該是沒有幾個人知道的隱秘。」他直面方雲漢,道,「你一個初出茅廬的人,卻好像對這些東西知之甚詳?」

「我所知道的東西,大約都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方雲漢望著這個老頭,道,「世界那麼大,知道的不少,不知道的更多。就像我根本沒有想到,你的割鹿刀,居然真的能夠施展出那種樣子的『人刀合一』。」

「我也是近幾年才能達到這種境界,且還不能持久。」蕭王孫抬起割鹿刀,「不過生死之間,或許老夫還能再使一次。」

方雲漢看著他將刀尖指向自己,伸出一根手指推開,說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蕭王孫困惑道:「你,不打了嗎?」

「為什麼要打?」方雲漢低頭,甩動著自己那雙髒兮兮的袖子,說道,「我一向尊老愛幼,謙和禮讓,怎麼好欺負一個氣息奄奄的老爺子呢?有這個空閑,不如找個地方洗個澡,換身衣服。」

蕭王孫沉默了。

難道說,剛才在地下墓室里打老頭,還打得那麼興奮的人,不是你嗎?

「啊,對了,老兄。」

方雲漢雙手一拍,笑道,「我看你傷的這麼重,身邊又沒有家人照顧。不如這樣吧,跟我回去。每天你只要負責改改刀譜,我就給你供應三餐,一直養到你傷好為止,保證葷素搭配,待遇從優,怎麼樣?」

嚓!

蕭王孫又把割鹿刀撐在了地上,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需要找個東西支撐才能緩一緩,他更覺得自己的腦子也需要緩一緩。

良久,他道:「改刀譜?」

「是啊,你不是想讓歸海一刀視你為仇人嗎?但就他現在這個狀態,憋到死也不可能有找你報仇的能力,說不定憋著憋著就心理變態了。為了下一代的健康成長,咱們去幫他把阿鼻道三刀修改一下。」

方雲漢雙眸明亮,笑的燦爛,輕輕拍著自己雙掌,像是很為自己這個想法感到快樂,「讓他以後拿著你修改出來的刀法來跟你對砍,豈不是更有意思?」

蕭王孫默然。

他現在只有一個想法,只覺得,那些風媒組織對眼前這個人的認知,實在是太淺,太淺……太淺了……

……

半個時辰之後,換了身素凈深藍色外袍的方雲漢,回到了歸海一刀家的院子里。

「你要我學他的刀法,然後再去尋他報仇?」

歸海一刀沉著的複述了一下。他雙眼藏著深深的恨怒,注視著蕭王孫,但並沒有輕舉妄動。

方雲漢沒有廢話,僅是一句:「只有這樣,你才有報仇的可能。」

歸海一刀還坐在院子里的地上,聽完這話,不曾多言,又低頭去琢磨地上的刀痕。

他衣服純黑,本來不算白的皮膚,在衣物的映襯之下,要顯得白皙不少,尤其是壓著膝上刀身的那兩隻手。

這樣的他,垂下頭去之後,就像是一座已褪去了人類的軟弱,堅硬而無聲的雕像,像是已經與這院子里的水井,落葉,樹影,陽光,相伴了漫長的時光。

方雲漢察覺他好像回到了近似初次見面的狀態,有些訝異,多看了他一眼。

護龍山莊的四大密探雖然各有偏重,但是,天、地、玄三者,都是經過了全套的密探培訓的,在隱忍情緒這一點上,可以說都有經過足夠的磨練。

只不過,最近歸海一刀先遭大敗,之後所遇到的事情,又都是跟他心目中最看重的父仇相關,所以才會屢次情緒失控。

如今在外力的強制介入之下,他不曾修鍊雄霸天下,反而有足夠的時間沉澱心緒了。

蕭王孫看見歸海一刀的表現,不自覺的捋了一把鬍鬚,轉過頭來,問道:「刀譜何在?」

「在這裡。」

屋子裡傳來少女的嗓音,黃雪梅捧著那一卷白絹走出門來。

她走到方雲漢身邊,把刀譜遞過去之後,微微低頭,輕輕嗅了一下,沒有從方雲漢身上聞到血腥味,這才有點放心。

小姑娘剛才留在這裡的那段時間裡,已經從上官海棠那兒,了解到蕭王孫的名氣、事迹,剛才看到蕭王孫胸口全是血跡,而方雲漢又換了一身衣裳,就擔心自己家師父也傷得不輕。

方雲漢不曾在意黃雪梅的小動作,把刀譜拋給蕭王孫,說道:「以你的刀法造詣,即使是重傷的狀況下,也不至於會被刀譜影響心性吧?」

「阿鼻道三刀。」

蕭王孫展開刀譜,語氣中有些追憶往昔的感慨,說道,「其實,老夫當年看過這門刀法。我與歸海百鍊第三次交手的時候就交換刀招,隨後他就提到了阿鼻道三刀。」

「只是這門刀法,必須深仇大恨才能入門,且比雄霸天下更險,然而我們兩個的人生,都算順風順水,他練雄霸天下已經是強行為之,哪裡積得起更濃厚的恨意?」

蕭王孫的聲音漸漸微弱,精神開始專註於眼前的刀譜。

雖說他年輕的時候看過一遍,但是那時候的眼界見識跟現在相比,簡直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而且那時,他其實是抱著一種警惕、排斥的心態去看這門入魔之刀的,自然沒有現在這般從容細緻。

方雲漢沒有打擾他,轉而看向上官海棠那邊。

凌霜心劍和那塊石碑,被帶回來之後都是直接放在馬車旁邊。

那把劍就算是無人觸碰的時候,直接插在地上,也一直散發出淡藍色的熒光,劍身的材質在這種光芒的映照下,越來越像是白玉打磨而成。

「那就是凌霜劍嗎?」

上官海棠並非劍客,也沒有什麼稱霸天下的雄心,即使是三大神兵之一放在面前,也就是好奇了一會兒,倒是旁邊那塊石碑上,隱約間有許多細小的字跡,她就靠近了幾步去看。

那石碑上字跡微小,石碑的一面就刻下了數千字,其中還夾雜著許多人形圖案,那些圖案,有的看起來是指法,有的又是掌法,還有的則是劍法。

見識廣博的上官海棠只看了其中幾個圖形,就已經察覺這些招式的外形,風格迥異,有時候上下圖形之間,甚至南轅北轍,看不出有任何聯繫。

使人疑心這是不是留下石碑的人,胡亂弄了一些零散招式,故意誤導後來者。

她皺了皺眉就將注意力放在那些文字上,碑上右起第一列,僅有五個字,也正是這套武功的名字。

「天意四象訣?是百年前那位凌霜劍主的成名絕學?」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