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二十章 塔林問劍

妙諦大師的外表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瘦高個子,眉毛花白而微長,一把白須稀疏。

他穿了一身茶褐色衣和青儐玉色袈裟,跟各處禪宗寺院里的住持大師們氣質相近,平常動作緩慢,說話語速也略微慢一些,跟不會武功的尋常老人相類比,亦別無二致。

如果硬要說他身上有什麼比較特殊的地方,那麼就只有一點比較明顯,就是他帶的念珠比較多。

這老方丈雙手手腕上各自套著十八顆念珠,左手抓著一串二十七顆念珠,時不時撥動一下,脖子里也掛了兩串念珠,一串五十四顆,一串一百零八顆。

跟這些東西相比,此時捏在他手裡的那一張情報,就顯得過於單薄了,只是其中的內容,卻似乎有千斤之重,讓妙諦大師臉色沉凝。

「任意揮灑間,縱橫數十步的刀氣,居然也在片刻之間,就折損於那位方施主手中嗎?」

妙諦大師喃喃自語,一旁的壯年僧人雙手合十,說道:「據悉,其實除了護龍山莊的段天涯這一路之外,還有上官海棠那一路人,也是到了黃風峽附近失去蹤跡。」

「護龍山莊對此人如此重視,幾乎可以確定,京城中的劇變跟他脫不了關係。」

妙諦大師搖搖頭,將手裡那張紙摺疊起來,交還給壯年僧人,說道,「月余後的京城,只怕還要掀起一場翻天覆地的激流,可是聖旨既然到了,已經註定南少林避不了這場風波,你去準備準備,今日下午,我們也該動身了。」

壯年僧人行禮,退去。

妙諦大師在室內稍作休息,沉吟良久,出了方丈室,吩咐身邊的小沙彌都不必跟著,便孤身過了祖師亭,穿過幾重殿宇廣場,去了後山。

山上的氣候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時候,林陰中有風,吹面清涼而不寒,天上的日光,被枝葉割成了碎塊斑駁的落在地面上,人身上,溫暖而不燥熱。

後山的林子,從濃密到了稀疏的地方,就可以看到一片塔林。

這是南少林歷代以來百餘位高僧圓寂之後,立於此處的墓塔,有的是大石打磨雕琢,有的是磚頭堆砌而成,有方有圓,形式各不相同。

這些塔,高的有三人多高,矮的,則不過只比妙諦大師高了少許。

踏入這片塔林之前,妙諦大師手中念珠停頓了一下,雙掌合十,口中低宣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

他懷著崇敬之意,走入了這片塔林,身上也漸漸沾染了幾分塔林中的肅穆禪韻。

進了塔林之後,走不到十來步,就能夠看見一座立在塔林邊緣的茅屋。

茅屋以竹為牆,屋上的草鋪的厚實,檐角處掛著一串沾了幾分銅銹的風鈴。

妙諦大師還沒有真正靠近,茅屋裡面已經有聲音傳來。

「老僧寡陋之處,閑人莫近。」

這個聲音平靜蒼老,語調中並未夾雜什麼嚴厲的意思,但意外的給人一種不可冒犯的感覺。

妙諦大師在塔林之中止步,垂首道:「阿彌陀佛,三位師叔,妙諦今日是來辭行。」

在江湖與佛門之中,妙諦大師弱冠揚名,成名已有五十餘年,到如今,就連跟他同輩的少林門人都不剩幾個了,而能被他稱為師叔的上一代南少林門人,即使是最年輕的一個,年紀也有百歲左右了。

豈料,妙諦這句話剛說出來,屋裡又傳出另一個嗓音,竟然中氣十足,渾厚充沛的像是三十多歲的人。

「原來是方丈。方丈平時也是一月一來,這次特來辭行,莫非是要出趟遠門?」

妙諦大師道:「如果一路順遂,到了那裡也不多做耽擱的話,約莫能在兩個月之後回來。」

「你兩次不來這裡,倒還不算是要緊,只是,什麼樣的事情,非要讓你這個方丈長途跋涉去走一遭?」

這一次傳出來的聲音更是古怪,聽起來居然是個少年音,「寺中不是還有妙法、妙經、妙成三位師侄,讓他們三人中某一個代你前去不行嗎?」

妙諦大師無奈道:「是來自宮裡的旨意,且其意甚為堅決,不容推脫。妙法等三位師弟,這次本就是要一起去的。」

一開始那個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道:「一起去?那還了得。你們四個還在,就已經有人敢闖入少林來偷聽了,等你們四個都離開了,怕不是有人要搬空藏經閣了。」

此話入耳,妙諦大師神色陡然一變。

茅屋的窗戶噗的動了一下,一根筷子洞射而出,瞬間越過了整個塔林,釘入了妙諦大師來時路過的那一片樹林之中。

樹影婆娑,清風過林,那一根竹筷落入其中,悄然無聲。

啪啪!

鼓掌的聲音傳來,一個滿頭白髮整潔的老者從林中走出,鼓掌的時候,指間還夾著那根筷子,讚歎道,「好功夫,好本事,原來南少林還有三位上一輩的高僧潛藏,不愧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大門派,幾百年屹立不倒的古寺,果然底蘊深厚。」

妙諦大師本來正要向此人動手,卻看見他的衣著,臉上一愣,抬起的手掌便垂下了幾分。

「施主的武功也非同一般。」茅屋裡的少年音說道,「不過更令老僧驚訝的,是施主的膽色。」

「潛入少林,藏身偷聽,被發現了之後,居然還敢光明正大的走出來,如果江湖中人以膽量論高低,施主想必可稱絕頂了。」

這個少年音的老和尚,不但聲音年輕,好像脾氣也更輕狂急躁一些,言語之間不像一般的老僧寬和忍讓,有些刻薄。

那個闖入者聽了這話,卻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哼聲道:「看來三位神僧隱退已久,耳目不靈,卻是不曾見過真正膽大包天,肆意妄為的人。」

茅屋中的少年音老和尚道:「莫非施主還有更出格的舉動?」

「本督主說的可不是自己。」

曹正淳一身東廠督主的打扮,捻了一下垂在胸前的髮絲,道,「況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本督主一向奉承皇上旨意,赤膽忠心,正氣光明,無處不可去得,怎樣算是偷聽?哪裡算是出格?」

聽到他的自稱,茅屋裡的老和尚們都沉默下來。

「原來是東廠曹公公。」

妙諦大師暗自嘆了口氣,眉頭微皺地說道,「曹公公遠道而來,貧僧有失遠迎,這後山是歷代前輩高僧安息之所,不便攪擾。還請公公隨貧僧迴轉寺中,到大殿里接待。」

「不必了。」曹正淳一揮手,道,「本督主之所以潛身而來,就是因為知道像你們少林武當之流的大門派,一貫深藏不露,喜歡明哲保身,所以暗地裡來探一探。」

這老太監翹著蘭花指,點了點茅屋的方向,道,「果然,對皇上的旨意,你們南少林也敢不盡心,藏著這樣的大高手,卻不說一起到京城去,為朝廷獻力。」

「呵,曹公公誤解了。」

妙諦大師微笑道,「聖旨一到,南少林已經決定傾力而為,只是貧僧這三位師叔,年事已高,實在耐不得舟車勞頓,去也無用。想來有貧僧與三位師兄弟前去,足可代他們為朝廷儘力了。」

「是這樣嗎?」曹正淳跟妙諦大師對視,凝望了片刻,心中暗想:這老和尚看起來客氣,其實眼神堅定,綿里藏針,看來想就這麼把他們調開,是不太可能。

他眼珠轉了轉,索性講明了,說道,「本督主也體諒三位神僧年過百歲,鞍馬勞頓的話,確實是有些傷身。不過南少林也當真要傾力而為才好,除了四位妙字輩的大師,那天怒劍,也該一併帶上。」

「天怒劍?」妙諦大師眼神一閃。

茅屋裡的三個老和尚氣息微動,頓時從屋子裡面平地吹出一陣風來。

聲音約在青壯年的老和尚說道:「你是從哪裡聽說了天怒劍?」

妙諦大師連忙接話道:「曹公公,天怒劍百年前曇花一現,早就絕跡於江湖,公公為什麼會覺得這天怒劍在我南少林?」

「絕跡於江湖,不是絕跡於少林啊。」曹正淳笑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妙諦方丈莫非要說那天怒劍不在你少林寺內?」

「阿彌陀佛。」妙諦大師凜然道,「貧僧可以向天發誓,貧僧在南少林待了數十年,從未見過什麼天怒劍。」

「哦?」曹正淳的聲音冷了下來,道,「若是如此,這三位前輩神僧,怎麼一直待在少林後山,難不成是因為這裡離塔林近,等到大限一至,就地埋了也方便嗎?」

妙諦大師搖搖頭,道:「曹公公何必口出惡語傷人呢,貧僧說是沒有見過就是沒有見過。」

「好。」曹正淳沉聲一喝,夾在指尖的那根筷子,隨著他手腕輕輕一挑的動作,忽的向旁邊勁射而出。

妙諦大師二指一合,就夾住了這根竹筷。

「那就讓本督主來搜一搜這茅草屋裡有什麼玄妙。」

曹正淳已經趁著妙諦大師接住竹筷的空隙,越過了這少林方丈,撲入茅草屋中!

茅草屋的門戶被他隨身勁風盪開。

這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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