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十七章 風媒潛聲刀長嘯

黃風峽裡面傳出了碰撞聲的時候,在黃風峽入口處的側面約有三十步的地方,有一個經過精心偽裝之後,與周圍黃土地面看不出什麼差別的地洞。

阿左,現在就隱藏在這個地洞之中。

阿左這個名字,當然不是真名,甚至跟他名字裡面的任何一個字都沒關係。

干他們這行的人,一般都會給自己捏造一個跟生身父母所賜名姓,毫無關聯的假名,據說這是從先秦時期就流傳下來的一種傳統,是他們這個行業中祖師爺定下的規矩。

對了,他所從事的行業,被稱作探子,有的地方叫做風媒,傳說春秋戰國的時候,他們這樣的人,還可以跟九流十家之一的小說家扯上關係。

遊走在四方市井之間,探索各方民俗風情,名人俠士的事迹,編寫成冊,遞交給上級。

這就是他們的工作。

這份工作,說平庸也平庸,說重要也重要。

說平庸,是因為在官方,在民間,在各方勢力之中從事這種行業的人,數量加起來沒有十萬也有八萬。

而且這個行業裡面,很多人其實並不需要經過什麼特別的訓練,只要能吃苦,耐得住趕路的寂寞,不怕在探索消息的時候被別人的打鬥誤傷,那就可以去干這種活計。

說重要,則是因為上到文武百官,八大門派,下到那些三流的市井幫派,乃至於樓子里的說書先生,都需要求贖情報,而這些情報,自然都是各個風媒收集起來的。

譬如說,一個在江湖上聲名鵲起的人,他在某年某月去了哪裡?是不是與人有仇殺?殺了誰或被誰所殺?

這些東西在江湖上就有很多人關心,被殺者的親友,勝利者的親朋,都會不吝於購買這種消息。

又比如說,一個大門派出來的弟子,他在江湖上做了哪些事情?有沒有敗壞門風或是揚我門威?是不是在荒野之中,就會露出與平常截然不同的一幅面目來?

這些消息,也自有人關心。

至於那些關心自己遠處的敵對勢力是否與誰結盟,會否內部出現分裂的徵兆,除了依靠自家安下的暗樁之外,也可以從這些風媒組織之中購買保密等級更高的消息。

武林幫派的長處在於他們的武力,消息方面當然不可能比得上打開門來收聽八方風聲的風媒組織。

這樣的組織,其實很容易被人群起而攻之,但反過來看,這種風媒組織只要能活下來,肯定有著過硬的後台。

當今武林道上,除了隸屬於朝廷,情報能力最強的護龍山莊之外,另有八大風媒,都與某些明面上的大勢力密切相關。

阿左,就隸屬於這八者之一而且在他們的組織之中,已經算是有些資歷的了。

這不是因為他的武功比別人強,輕功比別人妙,腦子被別人靈活多少,而是因為他更懂得堅持且……膽小。

他探聽某個目標的情報時,絕對不會去探聽那目標「現在」正在做的事,而只是事後跟過去,從一些蛛絲馬跡推斷出之前的情況。

那些有價值被探聽的人物,尤其是武林高手,都是不好惹的。

如果靠得近了一點,表現的冒犯了一點,進入了那些目標覺得是被窺探隱私的範圍內,那麼這個風媒被砍死的話,也絕不會有人為他報仇。

只不過越私密的東西,越及時的消息,往往價值也更大,總有那麼多做風媒的人,鋌而走險,常在河邊走,終究做了水底下的鬼。

所以阿左時刻警醒這一點。

平日跟蹤的時候,阿左絕不會讓自己和目標之間的距離拉近到百步以內,如果能確定目標前路上將有某種事情發生,那麼在目標休息的時候,他會趁夜趕路,事先做好準備,潛藏等待。

就像這一次。

『我已經來的夠早了,但其他七方,果然也都派了人來啊。』

阿左咬了一口自己的乾糧,想著:『不只是大大小小的風媒組織都派了人來,同一個組織派的還不止一個。』

『到了最近那個鎮子的時候,光是我看著有點眼熟的,就見到十三個了吧,看來上面和那些大人物對這邊是越來越重視了。』

方雲漢首次出現,位於東南一帶山林之中,牽扯到天魔琴事件中,與護龍山莊、東南聯盟發生接觸。東南聯盟巨變。

之後此人進京,京城有變,朝廷令旨下達各方。護龍山莊天字第一號出現於沿海一帶,東瀛柳生家族從彼處退走,段天涯及一東瀛人將攔截方雲漢。

這些都是已知的消息,雖然其中還有許多不清不楚的地方,但已足夠讓所有風媒對此處產生重視。

相信等今天這一戰結束之後,半天之內,各大勢力的首腦都會收到相關的情報。

一塊餅逐漸被啃完,阿左蹲在黑漆漆的洞里,抿了抿唇,閉目養神。

這裡的情報價值越來越高,但他還是沒有早點湊近去的想法,因為那也意味著此處的情況越來越危險。

他把呼吸放低、放慢,只求這一戰早點結束,知道了這一戰的成敗之後,他就申調,不跟這一路了。

……

有的人,像阿左這樣,察覺到這裡越來越危險的勢頭之後,恨不得立刻遠離這裡,有人卻按耐不住地想要看一看戰場中實時的情況。

但是他們剛想從自己藏身的地方探出頭來,就聽到一連串暴風驟雨般的金鐵交擊聲傳來。

這種聲音實在是太過尖銳,帶著一種破碎的銅鐘撞擊山岩以的震蕩響動。

這黃風峽周邊,挖坑藏在地下的,鑿洞藏在山壁中的,潛藏在斷崖上的,還有假作行商、暫駐峽外,以及其餘種種手段隱匿於此的風媒。

他們一聽到這個聲音,驟然間覺得頭腦暈眩,好像耳朵里的空氣被什麼東西激蕩起來,撐著太陽穴兩邊青筋突突,氣悶欲嘔,那些膽大的念頭,頓時被削的剩下了一片驚惶,心頭亂跳,又各自龜縮、偽裝。

鏘鏘鏘鏘鏘……

這種洪亮、刺耳、綿延的聲音,實際上只是因為方雲漢的手指,正和宮本武藏的雙刀不斷發生碰撞。

宮本武藏的那匹馬已經被這種聲音驚嚇得瘋癲起來,瘋狂的向前奔跑。

兩個人的身影在狹小的馬背上遊走繞行,一長一短的兩把刀掀起的刀影刀光,足可以將這狹小的區域完全覆蓋。

但是,方雲漢單手揮灑,左手食指中指併合如劍,指尖上彷彿凝聚著一團將熔非熔的金紅色輝光,大開大合的點戳截擊,每一指的對拼,都會將對方形容大浪將起的刀勢逼退回去。

他每一次出指,都像是一抹流星的墜擊。

輕如夜空光羽,重如泰山壓頂,神劍訣的意韻在他手上被闡述到極境,甚至隱隱有一種蛻變的跡象。

如果是一般的刀客,在這種攻擊下被壓制住的話,早就該被打斷節奏,劫走兵刃,露出致命的破綻。

而宮本武藏的刀卻不一樣。

他的雙刀,就像是一片真正的流水,一者為潛流,一者為表層,無論是受到多麼強大的打擊,水流里表兩層起承轉合,都會再度涌回。

那長短雙刀,即使是在刀刃側面的位置,其實也包裹著繚亂的刀氣,所以方雲漢每一指點上去的時候,自身內力和對方刀氣交拼,才會發出那種銅鐘破裂一樣的聲音。

而隨著雙方在拚鬥之中,內力逐步提升,意態愈發昂揚,兩個人的身影,在馬背上幾乎成了一團不分彼此、混亂不堪的殘像。

外人看去,只能看到一抹金紅流星,曲折如意,飛轉不定,在層層銀光刀影之中,浮沉進擊。

那種指、刀碰撞的聲音,也越發高亢。

宮本武藏練刀,從年少的時候斬斷草席開始,次第前進,到後來,斬斷木樁,斬斷鐵棒,斬斷冬日凍結的水缸。

但是,當他用這樣的刀法試著去斬斷流水、衝擊瀑布的時候,屢試屢敗,屢敗屢試,百次千次的挫折之後,宮本武藏放下了刀,開始思考。

後來,他在瀑布旁經歷了一場秋雨。

雨中的雷電只有一剎那,雨中的風,有起便有休,就算是那看起來綿綿不絕的雨水,當雲層散去的時候也就止息了。

但是,瀑布還在流轉,瀑布下的深潭、河流,依舊涌動,雨水從岸上流入水中,塵土在水中化散,更增添了那條河的重量。

那一刻,莫名的,宮本武藏為這種「其量愈增、其質愈深」的感覺所痴迷,他才發現,這世界上最玄妙的力量,並不是斷開,而是……流轉!

二天一流的根本,就是像日月陰陽一樣,流轉不休。

這聽起來很大很空很假,但是宮本武藏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卻是我行我素到極點的一次自我突破。

蓋因東瀛的刀法,一向都是追求一擊必殺的凌厲,就算是所謂的活人劍和無刀取,本質上也不過是以更凌厲的攻擊,去遏制對方的攻擊。

而當宮本武藏選擇了將「流轉」作為自己日後劍道的主體,而將凌厲放在次要的位置時,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